第102章 人心与机械

　　夕阳将荒原染成一片昏黄，那支来自磐石镇的小队，如同在巨兽嘴边蠕行的蚂蚁，缓慢而忐忑地靠近了深渊农庄。

　　林越带着凯尔、艾琳和格伦站在简陋的木质大门——这算是农庄目前最“气派”的防御工事——内侧，尤里斯则留在主屋，继续他的祈祷和研究，暂时不适宜与太多陌生人接触。

　　骑在矮马上的镇务厅办事员勒住缰绳，看着眼前这座被带刺铁丝网、怪异光塔（虽然现在没亮）和监控摄像头环绕的农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被职业性的笑容掩盖。他跳下马，对着迎上来的林越行了一礼：“林越先生，奉巴顿镇长之命，为您送来第一批招募的人手和部分物资。这是清单。”他递过一张羊皮纸。

　　林越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物资包括十袋黑麦种子、五袋豆类种子、若干基础农具（锄头、铁锹、镰刀）、几捆木材、一些粗糙的石料和几袋石灰。人手名单上则有十二个名字，后面标注着简单的信息：农夫、石匠学徒、流浪汉……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办事员，看向他身后那十二个挤在一起、面带惶恐和不安的人们。他们大多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眼神躲闪，不敢与林越对视，更不敢多看远处那道令人心悸的紫色裂隙。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

　　“有劳了。”林越对办事员点点头，从钱袋里数出几枚银币作为辛苦费递过去。

　　办事员熟练地收起银币，笑容更真诚了几分：“林越先生客气了。人已经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镇长让我带话，希望您这里一切顺利，期待与您更多的……合作。”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越，随即翻身上马，带着一丝解脱，头也不回地朝着磐石镇方向疾驰而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里的“诅咒”沾染。

　　办事员的离开，让那十二个新来者更加不安，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啜泣声。

　　林越知道，考验他的时候到了。如果不能立刻安抚住这些人，别说建设农庄，恐怕他们当场就会崩溃甚至逃跑。

　　他向前几步，走到人群前方，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对凯尔使了个眼色。

　　凯尔会意，转身从刚刚卸下的物资里，搬出一口林越从地球带来的大号铝合金锅，又拿出几大袋压缩饼干和几桶纯净水。格伦则手脚麻利地用石块垒起一个简易灶台，艾琳找来一些干枯的荆棘枝条，点燃了篝火。

　　很快，锅里烧上了水，压缩饼干被掰碎放入锅中，混合着一些从磐石镇购买的、本地常见的耐储存肉干和野菜干，煮成了一大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浓稠糊糊。

　　食物的香气，如同带着魔力的手，稍稍抚平了空气中的恐惧。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吸引，喉咙艰难地滚动着。对于这些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人来说，一顿热食的诱惑是巨大的。

　　这时，林越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诅咒之地，魔物，深渊裂隙……这些名字，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

　　他顿了顿，看着那些重新聚焦到他身上的、带着惊疑和渴望的眼神。“但我要告诉你们，这里，深渊农庄，并非只有绝望。”

　　他指了指身后：“你们看到了那些铁丝网，那些光塔。昨晚，它们成功挡住了暗影狼群的袭击。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正在被净化。”他动用了一丝核心感应的能力，将那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秩序与生命气息，稍微放大，如同暖风般拂过众人。

　　一些感知稍微敏锐些的人，比如那个看起来像是石匠学徒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惊容，他们确实感觉到，进入这个院子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在这里，你们不需要担心饿死。”林越指向那口大锅，“只要付出劳动，每个人都能吃饱饭。我承诺，每天至少提供两顿像这样的热食，并且，会根据你们的劳动表现，支付额外的报酬——可以是粮食，也可以是盐，甚至是……银币。”

　　银币两个字，让不少人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我这里，不问出身，不看过去。无论你是失去土地的农夫，还是找不到活计的石匠，或者是无处可去的流浪者，只要你们愿意遵守农庄的规矩，用你们的双手和汗水换取生存和发展的机会，这里就是你们新的家园。”

　　林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和力量：“当然，这里依然危险，魔物的威胁并未远离。但我们有凯尔队长和他训练的护卫队（目前只有凯尔和即将接受训练的几人），有这些来自我家乡的防御设施，更有这座正在苏醒的农庄本身作为庇护。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开辟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现在，愿意留下的人，上前一步，领取你们的食物，然后凯尔队长会为你们分配临时的住所和工作。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还会赠与一天的口粮。”

　　说完，林越静静地等待着。

　　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和挣扎。食物的香气、林越描绘的蓝图、以及对离开后继续流浪挨饿的恐惧，与对“诅咒之地”根深蒂固的畏惧激烈地搏斗着。

　　终于，一个身材干瘦、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倔强的老农夫第一个走了出来，他声音沙哑地说：“老爷，我……我愿意留下试试。只要能让俺一家老小有条活路，这把老骨头就卖给老爷了！”他指的是跟在他身后，同样面黄肌瘦的妻子和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最终，十二个人全部选择了留下。没有人选择离开。对于他们来说，离开这里，或许意味着立刻饿死或者在流浪中被魔物杀死，而留下，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林越心中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欢迎各位加入深渊农庄。凯尔，艾琳，安排大家用餐和住宿。”

　　“是，老板！”

　　接下来的场面变得忙碌而充满生气。人们排着队，用木碗盛满了热乎乎的糊糊，蹲在篝火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的神情。凯尔和艾琳指挥着他们，将带来的简陋行李搬进格伦提前用木料和篷布搭好的、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避雨的临时窝棚里。

　　格伦则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那几辆驮兽拉来的车，琢磨着怎么把它们拆了改造成更有用的东西。

　　看着这一幕，林越知道，农庄建设的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去了。但如何管理这些人，如何分配工作，如何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如何将这支涣散的队伍凝聚成有战斗力的集体，还有无数的难题等待着他。

　　……

　　夜色再次降临。

　　新来的人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饱餐的满足以及疲惫后，大多在窝棚里沉沉睡去。主屋内，林越、凯尔、艾琳、格伦和尤里斯再次聚在一起，召开了核心会议。尤里斯在下午也远远观察了那些新来者，并用他微弱的神术感知了他们的情绪，确认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恶意或异常。

　　“十二个人，八个成年男性，三个妇女，一个孩子。”凯尔汇报着情况，“成年男性中，五个有务农经验，一个是石匠学徒，两个是纯粹的流浪汉，没什么特殊技能。妇女可以做些缝补、炊事和辅助农活。孩子……暂时帮不上忙。”

　　艾琳补充道：“他们的身体状况普遍很差，长期营养不良，需要一段时间调养才能承担重体力劳动。而且，他们对这里的恐惧是真实的，需要时间来适应和建立信任。”

　　格伦则兴奋地插嘴：“老板，那些车和驮兽很有用！我可以把车拆了，用木材加固我们的窝棚甚至主屋！驮兽可以用来拉犁或者运输！”

　　林越点了点头：“大家说得都对。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稳定人心，恢复他们的体力，并建立起初步的秩序和分工。”

　　他看向凯尔：“凯尔，从明天开始，你负责所有人的基础军事训练。不需要他们成为强大的战士，但要教会他们如何听从命令，如何使用简单的工具（比如工兵铲、草叉）进行自卫和协同防御，以及熟悉我们的预警和撤退流程。同时，从中挑选出两三个身体基础较好、性格相对沉稳的，作为护卫队的预备队员，由你重点训练。”

　　“明白。”凯尔沉声应道。建立纪律，是凝聚散沙的第一步。

　　“艾琳，你负责内务和后勤。食物的分配、营地的卫生、简单的伤病处理（配合尤里斯），都由你统筹。同时，组织妇女和体力稍弱的男性，开始清理主屋周边，准备开辟更多的菜地和试验田。那些黑麦和豆类种子，可以先在净化范围内找一小块地试种下去。”

　　“好的，老板。”艾琳点头，这对于擅长组织和沟通的她来说很合适。

　　“格伦，你的任务是双重的。一是继续完善防御设施，尤其是将监控摄像头覆盖到所有关键区域，并想办法利用现有材料，制造一些简单的警报器和陷阱。二是，准备探索地下工坊。我需要你列出探索可能需要的工具和设备清单。”

　　“哈哈！终于要下去了吗？”格伦兴奋地跳了起来，“放心老板！工具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防御设施也包在我身上，我会让那些魔物有来无回！”

　　最后，林越看向尤里斯：“尤里斯，你的任务也很重要。一方面，继续每天为农庄核心提供信仰之力，这是农庄成长的根基。另一方面，你需要关注这些新来者的精神状况。用你的神术和言语，安抚他们的恐惧，给予他们希望。同时，注意观察，是否有人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或者……被魔气侵蚀的迹象。”地精身上的深渊信物，始终让他有些在意。

　　尤里斯感受到肩上的责任，郑重地点头：“我会尽力的，老板。愿微光能驱散他们心中的阴影。”

　　安排完各项工作，林越让众人早些休息，明天将是忙碌的一天。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林越独自一人留在主屋。他再次将手掌按在那块通往地下工坊的石板上，核心感应开启。

　　与之前相比，在吸收了尤里斯和艾琳几天提供的能量，以及今天这十几个人到来后，农庄似乎多了一丝“人气”，那淡金色的核心光晕仿佛也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活体建筑……成长的需求之一是‘秩序属性建筑材料’和‘纯净生命能量’……‘人气’，或者说稳定的、充满希望的生命活动，是否也算是一种‘生命能量’？”林越若有所思。

　　他尝试向核心传递信息，询问关于地下工坊的情况。

　　反馈回来的信息依旧模糊残缺，但比之前多了一些碎片：【…能量中枢…破损…维护单元…休眠…危险…未知…】

　　能量中枢？维护单元？听起来像是工坊的关键部分。破损和休眠在意料之中，但“危险”和“未知”这两个词，让林越更加坚定了要做好万全准备再下去的念头。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墙角那堆从地精头目身上找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扭曲护符上。格伦之前好奇研究过一下，说这玩意儿的工艺很粗糙，但里面蕴含的那一丝混乱邪恶的能量却很纯粹，像是某个强大存在的力量碎片。

　　林越走过去，拿起护符。入手依旧冰凉，那股令人不适的波动顺着皮肤传来。他犹豫了一下，尝试用核心感应去接触它。

　　刹那间，他“看”到护符内部，那一丝紫黑色的、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污秽能量，像是被惊动的毒蛇，猛地躁动起来，甚至试图沿着他的感应反向侵蚀！

　　林越心中一惊，立刻切断了感应，同时调动核心那微弱的秩序之力，如同一盆清水般冲刷过手持护符的右手。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护符表面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烟，那股躁动的能量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但护符本身散发的不祥感并未减弱。

　　“这东西……有点邪门。”林越眉头紧锁。看来，不仅地下工坊有未知，这些来自深渊的造物，也同样隐藏着危险。

　　他将护符小心地收在一个单独的、用石灰粉画了简单隔绝符文的木盒里（符文是尤里斯根据古老记忆描绘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求个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他才吹熄蜡烛，躺在干草铺成的床铺上。

　　窗外，是异世界清冷而危险的夜空，远处深渊裂隙的光芒如同永恒的梦魇。屋内，是十二个忐忑不安的新成员，和五个怀揣着不同梦想、试图在这片绝地开辟未来的核心成员。

　　农庄的未来，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航路，既有隐藏的宝藏，也有潜伏的暗礁。

　　而林越知道，他必须掌好舵，带领这艘刚刚汇聚起船员的小船，闯出一条生路。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识海，那枚地契在核心能量得到补充后，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穿越的冷却时间，好像……缩短了一点？

　　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对未来的计划，又多了一份筹码。

　　“明天，会更好的。”他对自己说，沉沉睡去。

　　第10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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