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碎片低语

　　腐臭的泥浆溅上苏玥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冰凉。她无暇擦拭，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翻腾的沼泽泥潭中——一条由腐化藤蔓与淤泥构成的巨蟒正从中昂起狰狞的头颅，猩红的独眼锁定着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左侧！苏玥，小心左侧！” 萧澈的吼声从侧方传来，伴随着剑锋斩断次级藤蔓的脆响。

　　这是“幻梦沼泽”游戏的最后一道关卡——“腐化泥潭”。他们必须击败这头守护“净心石”的沼泽蟒王，才能带着通关奖励离开这片令人心智迷失的地域。

　　凌曜作为主攻，身形如电，缠绕着淡金色光辉的长剑一次次劈砍在蟒王坚韧的躯干上，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的攻击精准而狠厉，每一剑都直在要害，但苏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节奏比往常快了一丝，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躁——自那夜沼泽对峙后，他一直如此。

　　“它的弱点是那只独眼和颈部下方的逆鳞！” 凌曜冷静地下达指令，声音透过战斗的喧嚣传来，依旧稳定，却少了以往那种与她眼神交汇时的默契。

　　苏玥压下心头的酸涩，指尖流转着翠绿色的治疗光辉，随时准备为受伤的同伴施加援护。她是团队的后盾，绝不能因个人情绪而动摇。

　　战斗进入白热化。沼泽蟒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剧烈摆动，无数沾染着腐蚀性泥浆的藤蔓如箭矢般向四周激射！

　　“防御阵型！” 凌曜厉喝。

　　队伍迅速收缩，战士们顶在前方，格挡或斩断飞射的藤蔓。然而，一条格外粗壮、颜色深紫的毒藤，竟诡异地绕过了前排的防御弧线，以刁钻的角度直刺队伍核心——目标赫然是正在引导一个大型治疗术的苏玥！

　　这一击来得太快太突然，苏玥的大部分心神都维系在法术上，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闪避。眼看毒藤尖端那抹幽光就要触及她的咽喉——

　　“小心！”

　　一声低喝，一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侧移半步，精准地挡在她身前。

　　是凌曜。

　　他没有使用华丽的剑技，只是用最快的速度，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噗嗤！”

　　毒藤尖锐的末端狠狠刺入他的左肩，穿透了轻甲，带出一溜血花。那血珠溅出几滴，落在了苏玥因惊愕而微扬的手背上，温热而刺目。

　　凌曜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一分，但他握剑的右手稳如磐石，反手一剑便将那根毒藤齐根斩断！断掉的藤蔓落在地上，兀自扭动不休，流出腥臭的汁液。

　　“凌曜！” 苏玥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治疗术的光辉下意识就要转向他。

　　“别管我！先完成你的群疗！” 凌曜头也未回，声音因忍痛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石猛，补位！萧澈，瞄准逆鳞，就是现在！”

　　他甚至没有多看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一眼，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擦伤，再次挥剑迎向因受创而狂性大发的蟒王。

　　苏玥咬紧下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几乎溢出的担忧与那瞬间涌上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强行压下。她知道他是对的，此刻若大型治疗术中断，之前受伤的队员状态将急剧恶化。翠绿色的光辉再次稳定地笼罩住需要治疗的队友，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无法从凌曜肩头那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血迹上离开。

　　他救了她。毫不犹豫，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可为什么？如果他真的相信了楚嫣然的话，认定她是背叛者，为何又要如此拼命护她？这反复的矛盾，这冰火交织的态度，几乎要将苏玥逼疯。

　　战斗在凌曜的指挥和萧澈的致命一击下终于结束。沼泽蟒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化作精纯的能量消散，只留下一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净心石”悬浮在半空。

　　【游戏“幻梦沼泽”通关。奖励发放中...】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通关的喜悦却并未冲淡团队中弥漫的微妙气氛。几名队员看向凌曜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感激，但也有人，如楚嫣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凌曜简单地用布条勒紧伤口止血，拒绝了苏玥立刻为他治疗的提议。“先离开这里，沼泽的不稳定期要到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舍身相护的不是他自己。

　　苏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那份熟悉的、令人无力的疏离感再次将她包裹。

　　队伍带着净心石，快速向沼泽边缘撤离。苏玥沉默地跟在队伍中后段，心情如同这沼泽的天气，阴郁而沉闷。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交战：凌曜的相救是本能还是另有原因？楚嫣然那夜的低语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枚忆痕水晶...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触摸到一个微凉的硬物——那是一枚不起眼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灰白色石子，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螺旋纹路。这是在上个轮回，一次偶然的合作任务中，凌曜与她共同发现的。当时他觉得这石子纹路奇特，顺手捡起递给了她，玩笑般地说了一句：“留着吧，算是我们第一次完美配合的纪念。”

　　她当时笑着接过，并未多想，只当是个小玩意儿，一直带在身边。在这充满死亡与绝望的终焉之地，这点滴的温暖，曾是她珍贵的慰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队伍侧方的浓雾突然剧烈翻滚，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从中扑出！那是一只体型较小、但速度奇快的“雾隐豹”，显然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直扑受伤的凌曜！

　　“队长小心！”

　　惊呼声中，凌曜反应极快，侧身避开了要害，但原本就受伤的左肩再次被豹爪擦过，鲜血顿时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而苏玥因为距离最近，也被这次突袭波及，躲闪时手臂被锋利的岩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剧痛传来，苏玥踉跄一步，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淌而下，滴答落下。

　　恰在此时，一滴殷红的血珠，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她紧紧攥在掌心、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枚灰白色石子上！

　　“嗡——！”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石子中爆发开来！那热度并非焚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共鸣！

　　苏玥惊愕地低头，只见掌心中那枚原本灰扑扑的石子，此刻竟变得如同红宝石般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炽热的血液在流动！它发出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古老气息。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完全陌生的记忆洪流，毫无预兆地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啊——！” 苏玥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周围的厮杀声、队友的惊呼、雾隐豹的咆哮...所有声音都在瞬间远去、模糊。

　　她仿佛被抛入了一个时光的旋涡。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换，稳定下来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精致却略显清冷的女子闺房。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狂风将窗棂吹得啪啪作响。而房间内的“她”——或者说，前世的她——正蜷缩在床角，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与无助。

　　门外传来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凄厉的惨叫、还有叛军嚣张的呼喝——她的家族正在遭受灭顶之灾，叛军已经攻破了府邸外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心脏。她甚至能感受到前世那个自己，那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悸。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紧紧闭上双眼等待命运审判的时刻——

　　“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一道身影悄然推开。

　　冰冷的雨水和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室内，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她”惊恐地睁眼望去，借着刹那的闪电光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是凌曜！

　　前世的他，面容更显年轻，眉眼间带着未曾收敛的锋芒，但此刻，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焦急与担忧。他的发丝和衣袍已被雨水彻底淋透，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新鲜的血痕，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才突破重围来到这里。

　　“你...” 前世的苏玥愕然地看着他，声音哽咽。

　　“别说话，没时间了！” 前世的凌曜快速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他几步冲到床前，无视了礼数，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将一件东西强行塞入她的掌心。

　　那是一枚折叠成三角状的、用特殊朱砂绘制符文的“赤阳护身符”，符纸入手温热，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一看就知并非凡品，能在危急时刻形成护盾，抵御邪祟与攻击。

　　“拿着它！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 他的语速极快，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叛军中有内应，计划泄露了...我不能再久留，否则我们都走不了！”

　　他的眼神是那样复杂——有关切，有焦急，有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与“她”平日里所见到的，那个总是冷静矜持、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凌家少主，判若两人！

　　“为什么...” 前世的苏玥握着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护身符，泪水终于决堤，“你明明...白天还...”

　　“活下去！” 凌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无论如何，活下去！我会想办法...”

　　后面的话被一声巨大的撞门声打断。

　　凌曜脸色一变，最后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如他来时一般，敏捷地翻出窗户，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前世的苏玥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中的护身符滚烫，仿佛握着一颗炽热的心...

　　记忆的洪流在此戛然而止。

　　苏玥猛地回归现实，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枯树上才勉强站稳。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头痛欲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记忆回溯，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然而，比头痛更剧烈的，是内心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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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记忆...如此真实，如此清晰！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他眼中的焦急，他掌心的温度，那枚滚烫的护身符，还有他那句沉重的“活下去”...

　　这怎么可能？！

　　这段记忆所展现的凌曜，与楚嫣然所描述的、那个冷漠旁观甚至参与背叛的凌曜，截然不同！也与她自己通过“忆痕水晶”看到的、那个对她哀求无动于衷的凌曜，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立！

　　哪一个才是真的？

　　如果凌曜前世真的如此关心她，甚至冒着巨大风险深夜送符，那他白日里的冷漠又是为何？如果他真的参与了背叛，又何必多此一举？

　　巨大的矛盾与反差，像两股巨大的力量，疯狂地撕扯着苏玥的理智和情感，让她陷入更深的困惑与痛苦之中。她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炸开，无数个疑问在其中盘旋、碰撞。

　　但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痛）之中，一个念头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迷雾！

　　这段由她鲜血意外激活的、来自“纪念石子”的记忆，其真实感和情感冲击力，远远超过了之前通过“忆痕水晶”所看到的一切！

　　那枚水晶...是楚嫣然极力争取，而凌曜最终决定给她的...

　　再加上楚嫣然昨夜那诡异的低语——“…碎片已经植入…”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倏地钻入苏玥的心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难道…记忆…可以被篡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所有的疑点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指向。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她和凌曜之间那骤然升起的、几乎将两人撕裂的隔阂与猜忌，岂不是...

　　苏玥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越过正在与雾隐豹缠斗的凌曜的身影，最终落在了队伍后方面带忧色（那担忧此刻看来如此虚伪）的楚嫣然身上。

　　她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冰冷的、审视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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