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沉沦与托举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便是冰冷刺骨、带着粘稠质感和浓烈腥臭的撞击！

　　“噗通——！”“噗通——！”

　　接连的落水声被震耳欲聋的激流轰鸣瞬间吞没。仿佛不是落入水中，而是砸进了一片由冰冷血液和破碎怨念构成的、活着的沼泽。

　　冷！

　　极致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衣物，扎透了皮肤，直抵五脏六腑。这寒冷并非单纯的低温，其中更蕴含着一种阴邪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能量，让人的思维都变得迟滞。

　　窒息！

　　粘稠的血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口腔，带着难以形容的腐败腥气，堵塞了所有呼吸的可能。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本能地想要咳嗽，却只能吸入更多污秽的液体。

　　撞击！

　　激流并非平缓的河流，而是狂暴的、充满混乱能量的旋涡。身体在其中完全不受控制，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破布娃娃，被一股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抛掷着，狠狠撞向隐藏在血水中的坚硬岩壁、断裂的钢筋、甚至是其他同伴的身体！

　　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剧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

　　萧澈在落水的瞬间，几乎就要因为透支和撞击而昏死过去。但他脑海中死死绷着一根弦——背上还背着凌曜！他感觉到凌曜的身体在撞击中无力地晃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感支撑着他，让他拼命划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试图在混乱中抓住什么，固定住两人。然而，一个巨大的暗流袭来，狠狠将他砸向一块凸出的岩石，背上一轻，凌曜似乎被冲走了！他目眦欲裂，想要呼喊，却被血水灌满口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混乱的血色吞噬了凌曜的身影，无尽的悔恨与无力感成为他意识沉沦前最后的烙印。

　　苏玥在落水的那一刻，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抓住身旁的石猛。她记得自己和李铭抬着昏迷的石猛跳下，但入水的冲击力瞬间就将他们分开。她奋力挣扎，想要寻找，却被一股湍急的暗流卷向深处。视线所及，尽是翻滚的血红，耳边只有隆隆的水声和隐约传来的、不知属于谁的短促闷哼。她看到一块巨大的、如同利齿般的岩石迎面撞来，勉强扭身避开，肩膀却重重擦过，火辣辣的疼。冰冷的血水不断侵蚀着她手臂上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麻痹感加剧。绝望如同这血水般将她包裹，凌曜昏迷的脸、石猛胸口的血洞、还有那记忆碎片中的冰冷眼神……纷乱的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回，最终定格在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楚嫣然在落水前就已经被恐惧剥夺了大半思考能力。冰冷的血水淹没头顶的瞬间，极致的求生欲让她像溺水者般疯狂舞动四肢。然而，毫无章法的挣扎只会让她更快地消耗本就所剩无几的氧气和体力。她感觉自己的头不知道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眼前金星乱冒，昂贵的首饰被水流冲走，长发如同海草般缠绕住她的脖颈，越勒越紧。她看到了不远处张倩和李铭试图抓住彼此的手，却被一个旋涡无情地分开；她甚至瞥见了萧澈那充满不甘和愤怒的眼神一闪而过。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什么美貌、什么算计、什么凌曜苏玥，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义。她只想呼吸，只想活下去！然而，肺部空气耗尽带来的剧痛和眩晕，最终将她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对这片血色地狱最纯粹的恐惧。

　　张倩和李铭紧紧抓着对方和几乎失去意识的赵成，试图在激流中维持一个小团体。但大自然（或者说这终焉之地规则）的力量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如此渺小。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来，紧紧相握的手一次次被冲开，又一次次拼命抓住。赵成的身体在撞击中如同破败的玩偶，李铭的手臂为了格挡一根撞来的浮木而传来清晰的骨裂声，张倩的指甲在试图抓住岩壁时翻裂，鲜血直流。他们看着彼此脸上扭曲的痛苦和绝望，看着同伴一个个被冲散，最终，在力竭和连续的撞击下，紧握的手终于彻底分开，意识沉入冰冷的深渊。

　　石猛……他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胸口的贯穿伤在冰冷血水的浸泡下似乎麻木了，生命的血液混合着污秽的河水不断流失。他庞大的身躯在激流中沉沉浮浮，如同随波逐流的朽木。在意识彻底涣散前，他浑浊的眼中似乎映出了跳崖前萧澈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楚嫣然那张吓得扭曲的脸。他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一次“快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温柔地包裹了他，带走了一切的疼痛与负累。

　　而凌曜。

　　他在被萧澈背上跳崖的瞬间，因极致的寒冷和撞击，竟从深度的昏迷中被短暂地、残酷地激醒了一瞬。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全方位包裹的、地狱般的感受。冰冷的血水侵蚀着他背部溃烂的伤口，带来如同千万只毒虫啃噬般的剧痛；水流挤压着他的口鼻，窒息感扼住了喉咙；身体在狂流中无助地翻滚、撞击……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他那因高烧和毒素而模糊的视线，却凭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应，穿透了浑浊的血水，捕捉到了不远处那个同样在激流中挣扎、即将被一个漩涡拖入深渊的纤细身影——

　　苏玥！

　　她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挣扎变得微弱，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眼神开始涣散。

　　那一刻，凌曜脑中一片空白。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甚至忘记了背部的剧痛和自身的濒危。

　　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比任何记忆碎片都更加古老和强大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不知从何处榨取出最后一丝微薄的气力，凭借着水流冲击身体产生的微弱反作用力，猛地、艰难地，朝着苏玥的方向，挣扎着“游”了过去——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游，更像是一种垂死之躯在激流中绝望的蠕动。

　　靠近了！

　　他伸出那双因为冰冷和无力而颤抖的手，用尽最后所有的力量，猛地抓住了苏玥的手臂，然后——不是将她拉向自己，而是借着水流的势头，奋力地、决绝地，将她向着斜上方，一块恰好从血水中凸出、相对平坦的黑色巨岩推了过去！

　　这一推，几乎耗尽了他生命残存的最后火光。

　　苏玥只觉得一股力量从下方传来，将她混乱下沉的身体猛地向上托起了一截！她本能地伸手乱抓，竟然真的扒住了那块巨岩粗糙湿滑的边缘！

　　她惊愕地回头，透过翻涌的血水，只看到凌曜那双在浑浊中依旧深邃、却迅速失去焦点的眼睛，正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解脱，有不舍，有她依旧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却唯独没有记忆碎片中的冰冷。

　　然后，他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被一股更强大的暗流瞬间卷走，消失在无尽的猩红之中，只有几串气泡徒劳地涌上水面，随即破灭。

　　“凌……曜……”

　　苏玥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半个身体还浸在血水中，看着他被吞噬的方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那最后的一推，那最后的眼神，与她脑中固化的记忆产生了剧烈的、几乎要撕裂她灵魂的冲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滑落，她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冰冷、虚弱和这巨大的情感冲击，如同最后的稻草，压垮了她紧绷的神经。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抓着岩石边缘的手指，一根根地松开。

　　最终，她的世界，与其他人一样，彻底陷入了无边的、冰冷的、死寂的……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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