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塘报！

　　开门的消息，像一粒火星溅入滚油。

　　鄠县东门，瞬间炸开。

　　那些等得焦灼的豪绅富户，立刻驱赶着满载财物的马车，带着成群的家丁仆役，潮水般涌向那道求生之门。

　　而那些被死死关在城里的普通百姓，看着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能走，我们不能走？”

　　“他们的命是命，俺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冲啊——！”

　　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算卦先生藏在人群深处，用一种古怪的腔调嘶吼了一声。

　　压抑了数日的恐慌与愤怒，被这一声彻底引爆！

　　成百上千的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疯了一般冲向那道象征着生机的城门。

　　守城的兵丁被这骇人的声势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他们挥舞着刀鞘和长枪，却像螳臂当车，瞬间就被狂怒的人潮淹没。

　　推搡！

　　叫骂！

　　哭喊！

　　整个东城门乱成了一锅沸水。

　　一辆豪门马车的车轴被挤断，侧翻在地，财物撒了一地，立刻引来一片哄抢，让混乱愈演愈烈。

　　混乱中，那名嘶吼的算卦先生，身形却异常矫健，悄无声息地挤到了城门口附近。

　　一辆倾覆的马车堵住了城门中央，两侧全是兵丁在竭力阻拦百姓。

　　他知道，想趁乱混出去几乎不可能。

　　他的目光越过人潮，投向城门之外。

　　墙角下，一个挑着扁担的货郎，正低头整理着货担。

　　算卦先生举起手中那杆“神机妙算”的幡子，不着痕迹地晃了晃。

　　那货郎仿佛有所感应，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交错。

　　算卦先生瞥了眼周围乱战的兵丁，无人注意他这个角落。

　　他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黄纸叠成的护身符，趁着一个壮汉被推倒的间隙，手臂一甩，符箓便越过数人的头顶，精准地飞了过去。

　　“这位小哥，前日你求的符箓好了，接住！”

　　那货郎手一伸，便将符箓稳稳抓住，对城内方向拱了拱手。

　　“多谢道长。”

　　话音未落，货郎挑起担子，迅速汇入城外的人流，消失在关厢街道的拐角。

　　算卦先生也没有片刻停留，身子一矮，钻进旁边一条无人小巷，转眼不见了踪影。

　　……

　　不远处，一座茶楼二楼。

　　姜涛脸上贴着一副络腮胡，临窗而坐，将城门口那场丑陋的闹剧尽收眼底。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茶香袅袅。

　　乱吧。

　　越乱越好。

　　他对着身后一名手下招了招手，声音压得极低。

　　“好了，火已经点起来了，消息拦不住了。”

　　“让散布消息的弟兄们都撤回来，别留下马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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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一座紧邻县衙的宅院。

　　后门被敲响，一身富商打扮的姜涛带着几个下人，迅速闪身进入，门闩立刻重新挂上。

　　后院厅内，陈海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刀身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百总，信已送出。”

　　姜涛躬身行礼，继续汇报道：“徐子宾下了死命令，城内搜捕分片包干，立了军令状，三天内再找不到我们，就要拿那些捕头皂隶开刀。”

　　陈海头也未抬，摆了摆手示意他坐。

　　他拿起布巾，再次一丝不苟地擦过刀身的每一寸寒光。

　　“很好。”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谈论天气。

　　“让他们找。”

　　“找得越卖力，死得越快。”

　　姜涛心中一凛。

　　他知道，主公的耐心已经耗尽。

　　那场烧毁奇味楼的大火，点燃的，是陈海心中最冷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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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仙楼，雅间。

　　酒菜早已凉透，钱掌柜和孙掌柜却毫无食欲。

　　“钱兄，这都第六天了！那伙人就像钻进地缝里，怎么就找不到？”孙掌柜端起酒杯，又重重放下，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钱掌柜面色铁青：“徐子宾那个废物！除了会催，还会干什么？手底下养了一群饭桶，搜了快一个礼拜，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他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桌上。

　　“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两人正互相抱怨，雅间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徐子宾的亲信师爷，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大人！钱掌柜！孙掌柜！不好了！”

　　“西安府……西安府督抚大营的加急塘报！”

　　塘报！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房中炸响！

　　徐子宾“霍”地从椅子上弹起，一把从师爷手里夺过那个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筒，手指哆嗦着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书。

　　钱掌柜和孙掌柜也紧张地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

　　只见徐子宾的脸色，随着目光的移动，一寸寸地失去血色。

　　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最后，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塘报也飘然落地。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大人，到底……到底写的什么？”钱掌柜急忙捡起塘报，和孙掌柜凑在一起看。

　　这一看，两人如坠冰窟。

　　塘报上的内容，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据沿途哨探亲见，流寇李自成、过天星等部，已于三日前，尽数由庆阳府窜入西安府境内。另有‘蝎子块’部，已率数千精锐，于昨日现身淳化县，其势汹汹，似有绕道秦岭，南下劫掠之意图……”

　　“……流寇分兵袭扰，各处村寨惨遭屠戮。请辖境内各府县，即刻进入最高戒备，严防死守！一旦发现流寇踪迹，须第一时间飞报西安府督抚大营，不得有误！”

　　蝎子块！

　　这个名字，就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钱、孙二人的心口。

　　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官军主力在时，他们还敢仗着鄠县离西安府近，觉得高枕无忧。

　　可现在，官军主力被李自成打得落花流水，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他们这个小小的鄠县？

　　流寇，真的要来了！

　　“跑！必须马上跑！”

　　钱掌柜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什么奇味楼，什么秘方，什么一年五千两的银子，在小命面前，都成了狗屁！

　　他一把推开椅子，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往外冲。

　　“钱兄！等等我！”

　　孙掌柜也反应过来，吓得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跟着往外跑。

　　他们现在只想立刻回家，卷上所有细软，带着全家老小，逃到西安府去！

　　那里有高大的城墙，有洪承畴的督标营，总比待在鄠县这个鬼地方等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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