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朱雀焚心 陆压临世（下）

　　花晨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着生死不知的无涯，看着重伤溢血的晟竹大师，看着被悬吊在空中承受焚魂之苦、意识模糊的明紫，又看了看身边持剑颤抖、面露绝望的南烟。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忽然取代了他所有的痛苦与恐惧。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整理了一下被烧焦破损的衣袍。他甚至对着南烟，露出了一个极其艰难却温柔的微笑。

　　然后，他转身，面向那如同火焰之神般的朱雀。

　　他没有攻击，没有防御，只是张开了双臂，如同要拥抱那毁灭的火焰。周身那微弱的绿芒再次亮起，这一次，却不再是防御或攻击，而是一种燃烧生命本源的释放。

　　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光点的草木种子，从他体内飘散而出，如同逆流的绿色光雨，飞向悬吊的明紫，飞向倒地的无涯，飞向晟竹和南烟——这是他最后的力量，试图为他们施加一层微薄的庇护。

　　“朱雀……”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所有罪责，在我一身。与其他人无关，放了明紫……放了我的朋友……请用我的魂灵，平息您的怒火。放过他们。”

　　他要用自己的死，换一线渺茫的生机。

　　“花晨子！不要！”南烟失声痛哭，无涯痛苦地摇头，示意花晨子别做傻事。

　　晟竹道长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一劫躲不过了，顺应天意吧。

　　朱雀那赤日般的瞳孔，第一次正式地“看”向了这个渺小如尘埃、却敢在自己面前主动求死的人类。它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有趣”的情绪。

　　它缓缓抬起了另一只巨爪，那足以捏碎星辰的利爪，对准了花晨子。爪尖上，一点极致的、足以湮灭一切灵魂印记的白炽火焰，开始凝聚。

　　死亡，即将落下。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声嘶哑到极致、却蕴含着无法想象决绝与力量的尖叫，猛地从半空中响起。

　　是明紫！本该在焚魂烈焰中意识消散的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抬起头！她的双眼之中，不再是痛苦与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璀璨的光芒。

　　捆缚她的白炽火焰锁链，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挣扎而爆发出更猛烈的火焰，几乎将她的残躯彻底吞噬！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死死地盯着朱雀，用尽全部的生命力嘶喊出声：

　　“圣尊！罪在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他们无关！”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却字字泣血，穿透火焰的爆鸣：

　　“是我！是我受够这冰冷的圣女之位，是我受够永无止境的监视与囚禁。是我引导他们前来！火银花早已被蒙蔽，火灵族族中乌烟瘴气，圣尊您高高在上，可知晓多少？可知晓沈虎根含冤被锁金牛潭底？可知晓多少同门成为被他冯大女害死？！”

　　她的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带着无尽的委屈、愤怒与绝望：

　　“是他们！是这些您眼中的‘外敌’、‘蝼蚁’！是无涯公子一直守护着南烟姐姐！是花晨子这个傻子……这个傻子到此刻还想着护我！是晟竹道长仗义出手拨乱反正！是南烟姐姐始终心怀孝心，想见见自己的父母！”

　　“他们让我看到这世间还有真情，还有公道！还有不惜性命也要坚持的正道，而我……而我这个所谓的圣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甚至……甚至还要依命将引他们入绝境！”

　　她的泪水早已被蒸干，只有血泪从眼角滑落，瞬间蒸发：

　　“圣尊！您若要罚！便罚我一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明紫绝无怨言！但求您……求您明察！放过他们！他们无罪！他们才是……才是真正试图让这世间重归清明之人啊！！！”

　　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在祝融峰顶回荡，然后迅速被火焰的咆哮吞没。

　　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颅无力地垂下，身体软软地悬吊在锁链上，气息微弱如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

　　峰顶一片死寂，只有朱雀周身神火燃烧的噼啪声。

　　那双赤日般的瞳孔，注视着下方慷慨赴死的花晨子，又转向悬吊半空、以死陈情的明紫，巨大的瞳孔中，火焰流转，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万年。

　　终于，朱雀那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不容置疑：“巧言令色，罪责难逃。触犯圣规，觊觎真形图，尔等……皆当湮灭。”

　　它那抬起巨爪上凝聚的、那一点足以湮灭灵魂的白炽火焰，光芒骤然暴涨，不再仅仅针对花晨子，而是将峰顶所有人，包括悬吊的明紫，都笼罩在其毁灭的范围之内。

　　毁灭，即将降临。

　　花晨子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无涯握紧了斩仙剑，挡在重伤的晟竹道长和南烟身前，尽管徒劳。

　　结束了。

　　然而——就在那湮灭之火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刹那。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戏谑、仿佛刚睡醒般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突兀地在整个祝融峰顶响了起来：“唉……我说，大鸟儿，火气别这么大嘛。烧坏了这南岳真形图，你担待得起吗？”

　　随着这声音的出现，那恐怖到足以冻结灵魂、压垮一切的朱雀威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拂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将喷发的湮灭之火，如同被掐灭了引信的火药，无声无息地熄灭了。时间、空间、火焰、规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包括空中那尊贵无比的朱雀，都猛地一僵！

　　朱雀那巨大的头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转动，它霍然抬头，赤日般的瞳孔猛地收缩，望向虚空某处，那亘古不变的冰冷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谁？！”

　　只见在朱雀巨大的头颅旁边，不知何时，竟悬空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看起来邋里邋遢，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袍角还沾着几点油渍。头发胡乱挽了个髻，插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树枝。面容模糊，似老似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仿佛装着整个星空的深邃与……一种玩世不恭的懒散。

　　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虚空中，一条腿耷拉着，还晃呀晃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一个红彤彤的大果子，正啃得津津有味，汁水顺着他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

　　见到朱雀看向他，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随手将果核精准地丢向下方的熔岩池，然后拍了拍手：“怎么？才多少年不见，就不认得老朋友了？你这看门的差事，倒是越干越回去了，连几个有意思的小家伙都要下死手？”

　　朱雀巨大的身躯，微微僵硬了一下。那双赤日般的瞳孔中，愤怒依旧，却更多地掺杂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凝重与忌惮。

　　它死死地盯着那个吊儿郎当的道人，宏大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几乎只存在于太古传说之中的名号：

　　“陆……压……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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