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凤翎燃烬 明紫诀别

　　朱雀内城的熔岩旋涡终于停止了咆哮，浓重的硫磺气息，弥漫在劫后余生的死寂里。

　　空中，火灵圣女那完美的火焰之躯逐渐虚化、消散。光芒褪去，重新显露出明紫的身影。她身上的紫色劲装早已化为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由流动金红火焰纹路构成的素雅长裙。

　　明紫缓缓从空中落下，赤足踏在滚烫的焦岩之上，火焰纹路的长裙无风自动，流淌着微弱的金红光泽。她背对着众人，纤细的背影在巨大的、冷却中的熔岩旋涡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那曾焚天煮海的神圣威压已然收敛，只留下发梢末端几点明灭不定的金红火星，如同风中残烛，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重、疲惫，却又带着急切的关切。

　　“明紫！”无涯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他拄着日耀延辉剑，左臂软软垂着，脸上血迹未干，眼神却紧紧锁住那个背影，“你…没事吧？”

　　花晨子紧随其后，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那双望向明紫的眼眸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担忧与一种失而复得的惶恐。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颤音的呼唤：“明紫…”

　　晟竹道长沉静的目光落在明紫身上，带着审视与洞悉。南烟则立于稍远处，清冷的容颜上惊叹着看着明紫，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明紫缓缓转过身。

　　那双曾燃烧着熔金烈阳、冰冷俯瞰众生的眼睛，此刻恢复了清澈，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那深邃并非神秘，而是一种沉淀了太多、剥离了尘世喧嚣的寂寥。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深深的眷恋，最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温柔又沉重地落在了花晨子脸上。

　　花晨子心头猛地一跳，那目光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我没事。”明紫的声音响起，清越依旧，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她看向南烟，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南烟姐姐，谢谢你。”这声谢意，穿越了生死，回溯到更久远的过去，“当年若非你在客栈将我救下…这世间，早已没有明紫了。”

　　南烟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轻轻颔首：“无需言谢。你没事就好了，你怎么变成……”

　　明紫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手，火焰温驯地缠绕着她的手指，如同最忠实的仆从。她望向南烟的目光更加恳切：“姐姐的心愿，我必倾力相助，至死方休。”这是承诺，亦是报恩。

　　花晨子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明紫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明紫，我们…”

　　“花晨。”明紫轻轻打断了她，那一声呼唤，温柔得如同叹息，又沉重得如同告别。她终于将目光完全、毫无保留地投注在花晨子身上，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不舍。“我有话…要对你说。对我们…所有人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灼热的气息似乎也染上了悲凉。

　　“我并非凡人。”明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废墟之上，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心上，“我之本源，乃是神兽朱雀涅盘之时，遗落人间的一根本命凤翎。”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无涯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晟竹道长捻动灵旗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颤，眼中精光一闪，低语道：“前几天明紫跟我说了……”南烟清冷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了然。

　　花晨子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瞬间褪尽血色，难以置信地看着明紫。凤翎？神兽朱雀？那个曾在她怀中取暖、与她嬉笑怒骂、生死相依的明紫…竟只是一根羽毛所化？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剥离根基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我流落人间，懵懂无知，浑浑噩噩度日，如同飘萍。”明紫的声音带着追忆的飘渺，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直到…遇到南烟姐姐和你们，我才第一次感受到着人世间的真情。”她看向花晨子，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激与眷恋，“直到…遇见你，花晨。遇见大家。”

　　“衡山…那里是朱雀大人最后栖息的圣境。”明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宿命的沉重，“就在我们踏入衡山地界的瞬间…我的元神，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力量…强行带走了。”

　　众人屏息。仿佛看到了那幅画面：行走在山间的少女，忽然身形一滞，眼神空洞，一缕无形的、燃烧着金红火焰的灵识，被冥冥中的伟力强行抽离，投向衡山深处那不可知的神圣之地。

　　“在那里…”明紫的声音微微发颤，仿佛那记忆本身便带着灼痛，“我见到了……。”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无边的神威，那焚尽诸天的火焰本源…祂告诉我，我并非无根浮萍，我乃是祂涅盘时遗落的精魄所化，是大神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缕印记，是守护南离朱雀神位的…火灵圣女。”

　　“圣女…”花晨子喃喃重复着这个称谓，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圣女…多么遥远而冰冷的身份。她看着明紫，看着那双熟悉眼眸深处无法掩饰的悲凉与疏离，忽然明白，那个在七星镇对她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女明紫，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了。

　　“大神告诉我，我的宿命，等待觉醒，便是归位。”明紫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却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守护神位，维系南离火脉，直至…下一次涅盘轮回开启之时。”她看向花晨子，眼中最后一点伪装坚强也碎裂开来，只剩下赤裸裸的、锥心刺骨的痛，“我本不该有凡尘之情，不该有…与你执手之念。那是对神位的亵渎，亦是对你…最大的不公。”

　　“不！明紫！”花晨子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猛地冲上前，紧紧抓住明紫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即将消散的幻影，“什么神位，什么宿命！我只知道你是明紫，是我在七星镇遇到的那个明紫！我们说好的…说好等一切结束，就回去！回到我们的七星镇！看花开花落，过最平凡的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字字泣血。

　　明紫的手腕在花晨子掌心微微颤抖，冰凉。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更紧地回握住花晨子颤抖的手。那力道之大，让花晨子吃痛，却又感到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我记得…每一句都记得。”明紫的声音哽咽了，滚烫的泪终于冲破堤防，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瞬间被那残存的火焰余温蒸发，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七星镇的偶遇，阳鼎阴炉你救了我，你在莲花峰救我…那些日子，是我偷来的，最温暖的光。”她抬起泪眼，深深望进花晨子悲痛欲绝的眼底，那目光里燃烧着最炽热、也最绝望的爱恋，“花晨，我爱你。比爱这偷来的生命，比爱那虚无缥缈的神位…更爱你千倍万倍！”

　　“可正是因为我爱你…”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更不能！更不能拉着你，陪我坠入这无望的宿命深渊！神位枷锁，涅盘轮回…那是一条没有尽头、没有归途的冰冷长路！我不能…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变成一具没有感情、只知守护的冰冷躯壳，那比杀了我…更让我痛苦万倍！”

　　她猛地松开手，仿佛那触碰本身就是一种酷刑，踉跄着后退一步，拉开那让她沉溺又让她恐惧的距离。火焰纹路的长裙在悲风中剧烈翻涌。

　　“所以…忘了我吧，花晨。”她闭上眼，泪水汹涌，声音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斩断一切的决绝，“就当…那个许诺你一生的明紫…已经死在衡山，死在朱雀的神威之下。活下来的…只是朱雀座下，一个名为‘火灵圣女’的…可怜虫。”

　　“不——！！！”花晨子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如同濒死的天鹅。她扑上前，却只抓到了明紫急速后退带起的一缕灼热气流。她跌跪在滚烫的焦岩上，双手深深抠进滚烫的灰烬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到极致的悲泣，破碎地溢出喉咙。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腾起细小的白烟，又迅速消失，如同她那被无情碾碎的希望。

　　南烟别过脸，不忍再看。晟竹道长深深叹息一声。无涯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按在花晨子剧烈颤抖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微弱的安慰。

　　明紫站在数步之外，背对着花晨子，肩膀同样在难以抑制地颤抖。她仰起头，望向铅灰色、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在悲风中明灭闪烁，如同她心中那被神位禁锢、却永不熄灭的爱火，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映亮了她脸颊上无声滑落的、冰冷的泪痕。

　　只有花晨子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变成绝望的离别挽歌。七星镇的桃花，终究是凋零在了这片焚尽的焦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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