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残局、新生与未尽的波涛

　　缥缈峰塌了。

　　不是慢慢沉没，而是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自我毁灭的方式，从基座开始崩解、倾覆。巨大的山体砸进太湖，掀起数丈高的浪涛，如同末日降临。

　　林凡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耳朵里全是身后山体撕裂的轰鸣、巨石滚落的巨响，还有无数人被吞噬前绝望的惨叫。他一手死死拽着失魂落魄的苏晓，另一只手被王狗剩和雷豹连拉带扯，在剧烈摇晃、不断崩塌的山路上亡命狂奔。

　　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碎石像雨点一样砸在身上。徐渭带着几个士兵护着抱着小草、面无人色的何老倌，跟在后面，也是狼狈不堪。

　　“船！码头还有船！”雷豹指着前方在浪涛中剧烈起伏的几艘未被完全摧毁的船只，嘶声大吼。

　　那是他们最后的生路。

　　众人拼尽最后力气冲上码头，混乱中抢上两艘还算完好的快船。水手们拼命划桨，船只如同离弦之箭，险之又险地冲离了正在倾覆的码头区域。

　　就在他们冲出去不到百丈的距离，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整座缥缈峰主峰，彻底崩塌，裹挟着无数碎石、木材和来不及逃出的人，轰然砸入湖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巨大的浪头追上林凡他们的船只，差点将船掀翻。所有人死死抓住船舷，看着身后那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心有余悸，久久无言。

　　湖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杂物和……尸体。有秋水帮众的，也有“破阵营”士兵的。此起彼伏的求救声在渐渐平息的湖面上显得格外凄厉。

　　“救人！快救人！”林凡红着眼睛下令。幸存的船只立刻开始打捞落水者，无论是敌是友。

　　林凡瘫坐在船头，看着这片修罗场，身心俱疲。身上伤口火辣辣地疼，但都比不上心里的万念俱灰。

　　苏晓……秋水夫人的妹妹……

　　这个事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他心窝里反复搅动。过往的温情、依赖、拼死相救，此刻都变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苏晓坐在他对面，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她没有试图解释，也没有逃跑，仿佛所有的力气和心气，都随着缥缈峰的崩塌，一起沉入了湖底。

　　小草被何老倌紧紧抱着，还在昏睡，对发生的一切懵然无知。

　　徐渭走过来，看着林凡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递过一个水囊：“将军，喝口水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林凡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湖水，刺激得他咳嗽起来，却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着徐渭，声音沙哑：“徐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徐渭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只是怀疑。苏姑娘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但她隐藏得太好，直到她主动引你去山顶，我才基本确定。只是没想到……秋水夫人竟如此决绝，连自己的亲妹妹和基业都能舍弃。”

　　“她不是舍弃。”林凡冷笑，眼神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却更添冰冷，“她是用这座岛，用这么多条人命，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大戏。她现在，恐怕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换了个身份，等着看朝廷的笑话呢。”

　　徐渭沉重地点点头：“此女心思之深，手段之狠，实属罕见。经此一役，秋水帮明面上的势力算是土崩瓦解，但其暗中的网络，恐怕难以根除。江南……依旧不会太平。”

　　林凡看着湖面上漂浮的“破阵营”弟兄的尸体，拳头再次攥紧。这些跟着他从北境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没有死在鞑子的刀下，却葬身在这太湖的阴谋里。

　　“这笔账，没完！”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林凡强打精神，处理善后。清点伤亡，安抚士兵，救治伤员，收殓遗体（包括敌方），并将抓获的秋水帮俘虏和缴获的部分财物登记造册。缥缈峰沉没，大部分证据都已湮灭，想凭此彻底清算江南官场与秋水帮的勾结，已经很难。

　　慕容臻的密旨很快传来，先是褒奖了林凡平定太湖匪患之功（对外宣传如此），对其“痛失”部众表示抚慰，加封太子太保，赏赐丰厚。但密旨中也隐晦提醒，江南局势敏感，不宜过度深究，当以稳定为主，令其妥善处理后，尽快返京述职。

　　林凡看着圣旨，心里明镜似的。慕容臻需要江南的稳定和钱粮，在无法彻底清洗的情况下，只能见好就收。他这个“功臣”，以及他所代表的北境系势力，此刻回京，既能彰显皇帝权威，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也好，这江南的湿软空气，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返京前，林凡去见了苏晓一次。她被暂时软禁在一处安静的院落里。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凡看着她，这个曾经让他倾心、如今让他心碎的女子，心中百味杂陈。恨吗？当然恨。但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北境那段或许有几分真心的日子，那恨意里，又掺杂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要带小草回京城，。”林凡最终说道，“你可以跟她道个别。”

　　苏晓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愧疚，有决绝，唯独没有了以往的情意。

　　“谢谢。”她低声道，然后转过身，不再看他。

　　林凡知道，这就是永别了。他们之间，隔着血海，隔着欺骗，隔着无法逾越的立场鸿沟。

　　他默默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几天后，林凡率领着残存的部队，押解着部分俘虏，带着缴获，启程返回京城。苏晓则被秘密押送回京，她的命运，将由慕容臻最终裁决。

　　回京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京城，养心殿。

　　慕容臻看着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阴郁的林凡，亲自走下御阶，扶住了要行礼的他。

　　“爱卿辛苦了！”慕容臻语气诚挚，“太湖之事，朕已尽知。你能以雷霆手段平定匪患，铲除逆党巢穴，扬我国威，实乃大功一件。只是……折损了许多忠勇将士，朕心甚痛。”

　　林凡躬身：“为国效力，分所应当。只是未能擒获元凶秋水夫人，臣……有负陛下重托。”

　　慕容臻摆摆手，意味深长道：“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功。能取得如此战果，已属不易。江南……暂时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

　　他话题一转：“爱卿此次劳苦功高，朕已加封你为太子太保，忠勇侯爵位世袭罔替。另外，朕欲组建‘武德司’，专司侦缉不法、监察百官之责，由你统领，直接对朕负责。你以为如何？”

　　武德司？类似锦衣卫的机构？林凡心中一震。慕容臻这是要把最锋利、也最烫手的刀交到他手里。既是绝对的信任，也是将他彻底绑上皇权的战车，让他去干所有皇帝不方便亲自出手的脏活、累活。

　　他抬起头，迎向慕容臻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从他被老皇帝选中，到北境血战，再到太湖风波，他早已深陷这权力的漩涡，无法脱身。

　　“臣，万死不辞！”林凡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好！”慕容臻满意地笑了，再次亲手扶起他，“有爱卿在，朕无忧矣！另外，朕要恢复小草的身份，并将她接到宫里来，你觉得怎样？”

　　“臣认为可行。”林凡说道。

　　“回去好生休养，武德司的一应章程，朕会让高无庸与你详细商议。”

　　“谢陛下！”

　　退出养心殿，走在熟悉的宫墙之间，林凡看着头顶那片看似广阔，实则被四方高墙框住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侯爷，太子太保，武德司指挥使……权势熏天，简在帝心。

　　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北境的风雪，太湖的血火，兄弟的尸骨，还有……那张清丽却带着欺骗和决绝的脸，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他得到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和地位，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回到早已修缮一新的忠勇侯府，管家林福带着下人恭敬迎接。府邸依旧气派，库房里堆满了赏赐，可他只觉得空荡和冰冷。

　　王狗剩和雷豹伤势渐愈，哑巴也恢复得不错，依旧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只是队伍里，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侯爷，您……还好吧？”王狗剩看着林凡站在院子里发呆，小心翼翼地问。

　　林凡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这些历经生死、依旧追随他的兄弟，心中那冰冷的角落，似乎回暖了一丝。

　　他拍了拍王狗剩的肩膀，又对雷豹和哑巴点了点头。

　　“老子没事。”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目光仿佛再次穿透宫墙，看到了那片烟波浩渺的太湖，看到了那些未尽的恩怨和潜藏的波涛。

　　秋水夫人还逍遥法外，江南的蛀虫并未根除，朝堂的明枪暗箭也不会停止。

　　他这把刀，卷了刃，沾了血，碎了心，却还要继续挥舞下去。

　　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肩上的责任，也为了……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走吧。”林凡转过身，向着灯火通明的侯府内堂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

　　“这京城，以后就是咱们的新战场了。”

　　“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多少牛鬼蛇神，敢跳出来！”

　　风起云涌的朝堂，暗流依旧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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