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绝境与惊雷

　　徐渭看着黑暗中林凡那双燃烧着疯狂和决绝的眼睛，知道再劝也没用了。这位林将军，骨子里就是个赌徒，而且是把身家性命、前程未来，甚至身后名都一把押上去的亡命赌徒。

　　“将军……保重。”徐渭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躬身退出了房间。他得立刻去安排回信，太子殿下还在京城苦苦支撑，需要这边最坚定的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是林凡这辈子经历过最漫长、最黑暗的两天。

　　城里的粮食，彻底断了。最后一点麸皮混合着树根熬成的糊糊，也只能优先供给还在城头厮杀的士兵，每人每天只有小半碗。百姓们已经开始扒树皮，挖草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饿殍随处可见，哭声日夜不绝。

　　伤兵营里的情况更是地狱一般。没有药，伤口溃烂发臭，生蛆都是常事。每天都有伤兵在痛苦的哀嚎中死去，尸体被迅速抬走，草草掩埋，或者干脆直接扔下城墙，因为连挖坑的力气都没有了。

　　守城的士兵，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发抖。他们完全是靠着林凡那“与城共存亡”的死命令和一股不愿当亡国奴的血气在硬撑。每一次鞑靼人攻上来，都是一场用牙齿、用指甲、用最后一点生命力的搏杀。

　　林凡自己也快到了极限。他几乎没合过眼，嘴唇干裂出血，盔甲下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处理而隐隐作痛。但他不能倒，更不能露出丝毫软弱。他像一尊煞神，始终站在城头最显眼、最危险的地方，天子剑砍断了，就换普通的战刀，战刀卷刃了，就捡起阵亡士兵的长矛继续捅刺。

　　他的身影，成了这绝望孤城里最后一面不倒的旗帜。

　　“大将军……您……您下去歇会儿吧，这儿有我们……”一个满脸血污的校尉，看着林凡摇摇欲坠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林凡一把推开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放屁！老子下去了，你们还能撑住？都给老子打起精神，鞑子也是肉长的，他们也没多少力气了，看谁先耗死谁。”

　　他这话一半是鼓励，一半也是事实。鞑靼人围攻多日，损失也不小，特别是粮草被烧后，他们的补给也出现了问题，攻势虽然依旧凶猛，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明显减弱了。

　　但这并不能缓解燕云城内的绝境。

　　第三天凌晨，天色将亮未亮，是一天中最冷，人也最困顿的时候。

　　鞑靼大营突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都要嘹亮。

　　“不好！鞑子要总攻了！”经验丰富的赵老将军脸色大变，嘶声喊道。

　　林凡一个激灵，扒着女墙向外望去。只见鞑靼大营营门大开，黑压压的军队如同潮水般涌出，打头阵的，是身披重甲、手持巨斧大锤的“铁浮屠”。这是鞑靼最精锐的重步兵，专门用来攻坚破阵。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和轻步兵，一眼望不到头。

　　鞑靼人，这是要拼尽最后一口气，一举拿下燕云城。

　　“全军！准备死战！”林凡的声音已经喊不出来了，只能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所有的守军，无论是还能站着的伤兵，还是饿得眼冒金星的士卒，都挣扎着拿起武器，聚集到残破的垛口后。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放箭！快放箭！”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着。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射下，对于潮水般的敌军来说，如同杯水车薪。攻城锤重重地撞击着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墙，悍不畏死的鞑靼士兵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滚木！擂石！”赵老将军红着眼睛大吼。

　　几块早已准备好的、最后的大石头被推了下去，砸翻了几架云梯，但更多的云梯立刻补了上来。

　　短兵相接，最惨烈的城墙争夺战开始了。

　　王狗剩挥舞着捡来的狼牙棒，守在一个垛口，一棒子将一个刚冒头的鞑子脑袋砸得稀烂，但立刻又有两个鞑子爬了上来。雷豹和哑巴各自守住一段城墙，刀戟翻飞，脚下很快就堆满了尸体，但他们身上也添了无数道伤口。

　　林凡更是成了鞑靼人重点照顾的目标。好几个身手矫健的鞑靼勇士专门围着他厮杀，林凡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大腿上又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保护大将军！”几个亲卫拼死冲过来，用身体替他挡下了致命的攻击，瞬间被乱刀砍倒。

　　林凡看着倒下的兄弟，眼睛彻底红了，他狂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状若疯魔，竟然暂时将面前的敌人逼退了几步。

　　但个人的勇武，在如此规模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渺小。防线，正在被一点点蚕食，压缩。城门处传来一声巨响，门闩似乎断裂了，城门，要破了！

　　“顶住！给老子顶住！”林凡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难道……真的守不住了吗？

　　老子夸下的海口，就要变成笑话了吗？

　　对不起，殿下……

　　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

　　对不起，燕云城的百姓……

　　就在林凡万念俱灰，准备拉几个鞑子垫背，一起奔赴黄泉之时——

　　异变陡生。

　　天地间，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种声音。

　　一种沉闷的，如同夏日闷雷滚过天际，又如同万千战鼓同时擂响的声音。从遥远的南方，贴着地面，滚滚而来。

　　起初很微弱，混杂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乎听不见。

　　但很快，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来。

　　城上城下，所有正在厮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打雷了？这个季节？

　　不对，

　　林凡猛地抬起头，极力向南方的地平线望去。

　　此时，朝阳正好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刺破晨雾。

　　在那金色的光芒中，一面巨大无比的、赤红色的龙旗，如同燃烧的火焰，首先映入眼帘。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无数面旗帜如同森林般升起。

　　旗帜之下，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无边无际的，盔明甲亮的骑兵。他们的铁甲在朝阳下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如同移动的金属城墙。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汇成了那撼天动地的“雷鸣”。

　　在那支庞大骑兵队伍的最前方，一杆格外高大的帅旗迎风招展，上面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金色字体——

　　“徐”！

　　不是林，是徐！

　　镇守西北，威名赫赫，被称为“大燕柱石”的镇西大将军，徐锐。他的西北边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林凡和鞑靼人想明白，那支庞大的骑兵洪流，已经如同天罚之剑，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楔入了毫无防备的鞑靼大军侧后翼。

　　太快了！太猛了！

　　鞑靼人的注意力全在攻城上，侧翼和后方几乎是不设防的。被这支养精蓄锐、气势如虹的生力军一冲，瞬间就如同被热刀切开的牛油，整个阵型被拦腰斩断。

　　人仰马翻，惨嚎震天。

　　正在攻城的鞑靼士兵懵了，回头看着自家大营方向一片大乱，军心瞬间崩溃。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朝廷的援军到了！”

　　“是镇西军！是徐大将军的旗号！”

　　“天兵天将啊！杀啊！杀光鞑子！”

　　城头上，原本已经绝望等死的大燕守军，先是不敢相信地愣住，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欢呼。原本枯竭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林凡拄着长刀，看着城外那如同神兵天降的镇西铁骑，看着鞑靼大军如同雪崩般溃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他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垛口缓缓坐倒在地。

　　得救了……

　　燕云城，得救了……

　　弟兄们，得救了……

　　他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和耀眼的朝阳，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发出一连串如同哽咽般的、难听至极的嗬嗬声。

　　徐渭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看着城外摧枯拉朽般的战场，一向冷静的脸上也充满了激动和难以置信。

　　“是殿下……”徐渭的声音带着颤抖，“一定是殿下。在陛下病重、朝堂纷争的绝境下，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说服了镇西大将军，千里驰援……”

　　林凡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流淌。

　　慕容臻，那个曾经的“说书先生”……这份人情，他林凡，记下了，用命记下了。

　　城外的屠杀还在继续，镇西铁骑的出现，彻底粉碎了鞑靼人的斗志。攻城部队狼奔豕突，丢盔弃甲，只想逃离这片突然变成地狱的战场。镇西军骑兵则如同狩猎的狼群，肆意追杀着溃逃的敌人。

　　燕云城的城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以林凡麾下残存的骑兵和还能动的步卒为首，守军们也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冲出城门，加入了追击的行列。

　　痛打落水狗，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这场持续了数月，让大夏北境血流成河的燕云攻防战，在这一天清晨，随着镇西军的奇迹般出现，胜负已定。

　　林凡坐在城头，听着耳边震天的喊杀声和欢呼声，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

　　现在，梦，终于醒了。

　　他活下来了，燕云城，也活下来了。

　　但当他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看着城内饿殍遍野的惨状，他知道，这场胜利，代价太惨重了。

　　而京城那边，因为这场胜利，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这把卷了刃、沾满了血污的刀，是会被供起来，还是……被更加用力地握紧，挥向新的敌人？

　　林凡看着南方，目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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