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传承与淬炼

　　时间在边防线的风霜雨雪中悄然流转。营区门口的老榕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见证着铁打的营盘里，流水的兵。

　　李政委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以及多年戍边的功绩，被调往军区机关担任要职，算是光荣退休前的晋升。

　　送别会上，老政委看着我们这些他一手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军官，尤其是看着我，眼眶有些发红，用力拍着我的肩膀：“丫头，好好干！别给你爹丢人！也别忘了，咱们当兵的人，走到哪里，脊梁骨都不能弯！”

　　我们郑重敬礼，目送他的吉普车卷起尘土，消失在盘山路的尽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守护的时代正在缓缓落幕，而我们的时代，正逐渐拉开序幕。

　　紧随其后的，是每年例行的退伍季。

　　锣鼓喧天，却掩不住离别的伤感。一批批服役期满的老兵，脱下穿了几年、十几年的军装，胸戴红花，与战友抱头痛哭，互道珍重。

　　他们中有的人皮肤黝黑粗糙，有的人身上带着训练留下的伤疤，眼神里充满了对军营的不舍和对未来的迷茫。

　　赵猛也在其中，他走到我面前，第一次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声音沙哑：“风排长，以前……对不住了！谢谢你手下留情。”

　　我回以军礼：“一路顺风，老兵！”

　　空出来的营房很快被新一批稚嫩的面孔填满，今年的新兵蛋子，带着对军营的好奇、憧憬以及一丝惶恐，走进了边防旅的大门。

　　他们眼神清澈，甚至有些懵懂，队列站得歪歪扭扭，被子叠得像发酵过度的面包，与周围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

　　而我们，因为之前在联合行动中的突出表现和实习期的全面优秀评价，被正式授予中尉军衔，并出乎意料地被赋予了带新兵的任务。

　　我担任新兵排排长，林薇和秦朗则分别负责技术基础教导和体能训练辅助。

　　角色瞬间转换。

　　昨天我们还是被老兵质疑的“学生官”，今天就要成为这群新兵蛋子的“引路人”和“磨刀石”。

　　站在队列前，看着下面几十张青涩甚至有些紧张的脸庞，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刚入华安校园的自己。

　　不同的是，他们眼中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忐忑，而我们当时，则背负着更多的沉重和决心。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新兵排排长，风月桐。”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操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从今天起，你们军旅生涯的第一课，由我来教。我的要求很简单：绝对服从，咬牙坚持。这里没有少爷小姐，只有军人。受不了苦，扛不住累，现在就可以打报告滚蛋！”

　　新兵们被我的气势震慑，鸦雀无声，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淬炼开始了。

　　日复一日的队列、体能、内务、条令学习……我近乎苛刻地要求着每一个细节。军姿站不稳，就加时间；正步踢不好，就分解动作一遍遍练；内务不合格，就反复重叠直到达标。我很少笑，批评起来毫不留情，新兵们在背后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冰山女魔头”。

　　林薇和秦朗的风格与我不同。

　　林薇负责教授基础的无线电操作和装备保养，她耐心细致，善于用生动的比喻讲解枯燥的原理；秦朗则带着他们进行体能训练，他虽然沉默，但示范动作标准有力，总能在新兵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默默地陪跑一段，或者递上一壶水。

　　我们三人默契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沉稳如山。

　　我深知，最初的严厉，是为了让他们最快地褪去稚气，融入部队的节奏，是为了在未来可能面临的真实危险中，能多一分生存的可能。就像当年军训时，教官对我们一样。

　　训练是艰苦的，但也有温情的时刻。夜里查铺，我会帮他们掖好蹬开的被角；有人生病，我会督促吃药休息；第一次实弹射击紧张脱靶，我没有斥责，而是亲自示范，讲解要领；集体生日时，我们会想办法弄来一个小小的蛋糕，让他们在紧张的训练中感受到一丝集体的温暖。

　　慢慢地，变化发生了。

　　他们的皮肤晒黑了，眼神变得坚毅了，队列动作整齐划一，口号声震天响。他们开始懂得互相帮助，懂得了集体荣誉，懂得了“军人”二字的初步含义。

　　有一次组织野外拉练，途中突遇暴雨，山路泥泞难行。

　　一个新兵因为体力不支摔倒，扭伤了脚踝。我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示意其他战友搀扶他，然后一言不发地将他沉重的背囊卸下，背到了自己身上，继续走在队伍最前面。

　　那一刻，所有新兵都看着我的背影，看着那个比他们想象中要瘦弱却扛起了额外重量的身影。队伍里异常安静，只有雨声和脚步声。

　　但某种比言语更有力的东西，在悄然传递。

　　拉练结束回到营区，那个扭伤脚的新兵，拄着棍子，在全排面前向我敬了一个还不太标准的军礼，眼眶发红：“排长……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我一定尽快赶上！”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脱胎换骨的脸，虽然依旧严肃，但心里某个地方，悄然松动。

　　爸爸，您看。

　　当年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如今也开始学着为别人遮风挡雨。

　　当年那些倾注在我身上的严格与关爱，如今正通过我的手，传递给下一代。

　　这是一种传承。淬炼他们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淬炼我自己？责任的重量，让我更加理解了您当年的选择，也让我脚下的路，走得更加沉稳坚定。

　　未来的风霜，或许会更凛冽。

　　但我知道，我和我的兵，都已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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