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喧嚣与荣耀

　　选择国防大学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家小小的屋子里激荡起层层涟漪。

　　妈妈的震惊和不舍最终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悲伤与骄傲的情绪所取代。她摩挲着那张国防大学的预录取通知书，一遍又一遍，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爸爸曾经的足迹。

　　然而，还没等我们从这个重大决定中完全平复下来，一场更大的、前所未有的喧哗浪潮，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我们这个位于赤竹巷深处的、简陋而安静的小家。

　　省里的成绩屏蔽刚一解除，宁川市教育局长亲自打来了祝贺电话，声音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紧接着，市委、市政府的领导，省教育厅的专员……

　　一个个平日里只在电视新闻里听到的名字和头衔，伴随着一个个热情洋溢的电话，蜂拥而至。

　　但这仅仅是开始。

　　第二天上午，巷口突然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声势浩大，几乎震动了整条赤竹巷。

　　我和妈妈疑惑地走到窗边，只见一支由各级领导、教育工作者、以及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组成的庞大队伍，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我们家走来！红色的横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热烈祝贺宁川市风月桐同学勇夺全省探花、双科状元！”

　　邻居们都被这阵仗惊动了，纷纷推开窗户、走出家门，惊讶地张望着，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

　　“这什么情况哟，大早上的这么闹人……”

　　“怎么回事？谁家办喜事这么大阵仗？”

　　“好像是老风家那个闺女……高考考了状元！”

　　“状元？！我的天！就是那个平时不声不响、她妈在饺子馆干活的小姑娘？”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太给我们赤竹巷长脸了！”

　　议论声、惊叹声、夹杂着锣鼓鞭炮的喧闹，瞬间将往日宁静甚至有些破败的巷子点燃了。

　　队伍很快停在了我们家门口。市长亲自上前，笑容满面地握住妈妈因无措而冰凉的手：“陆星妍同志，感谢你为国家培养了一位优秀的人才！风月桐同学是我们宁川市的骄傲啊！”

　　他又转向我，将一份沉甸甸的、装帧精美的荣誉证书和一个厚实的大红包，那是来自政府和企业的奖学金……递到我手里，“风月桐同学，恭喜你！希望你进入大学后，再接再厉，为国争光！”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记者的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我们面前：“风同学，看这边，看这边……”

　　“风月桐同学，分享一下你的学习心得吧？”

　　“陆星妍女士，您一个人培养出状元女儿，太不容易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说您女儿选择了国防大学，是受她父亲影响吗？”

　　妈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话都说不利索，只是反复说着：“谢谢领导……谢谢大家……孩子自己争气……我、我没做什么……”

　　而我，尽管内心也波澜起伏，但经历了之前的种种，反而多了一份超乎年龄的镇定。我尽量清晰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感谢老师，感谢妈妈，提到爸爸时，声音虽有些哽咽，却异常坚定。

　　这场喧哗的高潮，是领导们又带着队伍，一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来到了“好再来”饺子馆！

　　王姨早就得到了消息，激动得不知所措，围着围裙就冲了出来，脸上又是笑又是泪。记者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状元打工地”的感人素材，镜头对准了这间充满烟火气的小店，对准了手足无措的王姨和小雅。

　　“这就是英雄母亲工作的地方！”

　　“寒门出状元！励志典范！”

　　“饺子馆里飞出的金凤凰！”

　　各种标题已经在记者们的脑海中生成。

　　王姨拉着妈妈的手，对着镜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我这妹妹星妍不容易啊！月桐更不容易！孩子天天在这写作业，帮我们干活……我就知道这孩子有出息！大有出息！”

　　那一天，整个宁川市仿佛都在为我们沸腾。

　　红色的贺喜横幅从市教育局门口，一路挂到赤竹巷巷口，甚至直接拉到了“好再来”饺子馆的门楣上！我的名字——“风月桐”，和“双料状元”、“全省第三”、“全市第一”这些耀眼词汇紧紧联系在一起，通过电视、报纸、网络，瞬间传遍了全市，乃至全省全国。

　　曾经那些嘲笑我是“没爹的野孩子”、“刷盘子的女儿”的人，此刻全都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赞誉和惊叹。街坊邻居们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见到妈妈老远就笑着打招呼，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敬意：“星妍呀，真是好福气啊！”

　　“月桐这孩子，将来肯定不得了！”

　　喧嚣持续了整整一天，人群才渐渐散去。

　　家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桌子上堆满了各级送来的奖金、证书、纪念品。妈妈看着这一切，依然觉得像在做梦。她拿起那个最大的、装着奖学金的红包，手还在微微发抖。

　　“月桐……”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荣耀，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对未来的期盼，“这些钱……够你上大学了，还能剩下好多……妈……妈以后不用那么拼命了……”

　　我走过去，紧紧抱住她。我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荣耀和物质奖励，对我们而言，不仅仅是表面的风光，它更意味着妈妈可以稍微喘口气，意味着我们未来的路，会平坦许多。

　　爸爸，您看到了吗？

　　那些曾经将我们踩进泥泞的人，如今只能仰视我们。

　　我和妈妈，用最笨拙也最坚韧的方式，终于把您用生命换来的荣光，和自己挣来的尊严，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这喧哗终会过去，但这份硬核的、实实在在的荣耀，将会成为我们未来路上，最坚实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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