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缺席的团圆

　　除夕这天，宁川的天空是那种洗过的、干净的湛蓝色，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驱散了连日的阴冷。

　　一大早，新家里就弥漫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温暖而忙碌的气息。

　　王姨和小雅姐早早便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为年夜饭准备的食材。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有节奏的切菜声、哗哗的水流声，以及她们两人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的交谈声。

　　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客厅，而是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光线最好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翠绿的韭菜，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摘着。

　　她的动作依旧算不上利落，但神情专注，仿佛手中的不是普通的蔬菜，而是某种需要精心对待的物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微微低垂的侧脸和那捧青翠上，勾勒出一幅安宁而充满生活质感的画面。

　　我没有参与厨房的“主战场”，我的任务是负责烘焙店最后的收尾工作，以及准备几样西式点心作为年夜饭后的甜点。

　　烤箱里飘出黄油的焦香，与厨房里传来的炖肉香气交织在一起，奇妙地和谐。

　　陈铁山是在临近中午时出现的。

　　他没有按门铃，只是在门口轻轻敲了敲。

　　我打开门，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看起来很沉的环保袋，里面似乎装着活物，还在微微动弹。

　　“山里老乡自己养的，吃粮食的，干净。”

　　他将袋子递给我，言简意赅，目光却越过我的肩膀，极快地扫了一眼屋内，似乎在确认什么。当他看到妈妈安然地坐在厨房门口摘菜时，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袋子里是一只已经被处理好的、羽毛光亮的土鸡。

　　这显然是给年夜饭加的一道硬菜。

　　“谢谢陈叔叔。”

　　我接过袋子，感觉分量不轻。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似乎又要像往常一样离开。

　　“陈叔叔，要不……”

　　我忽然开口叫住他，“晚上……一起吃年夜饭吧。”

　　这句话在我心里盘旋了许久，此刻说出来，还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知道妈妈对男性的恐惧尚未完全消除，这个邀请或许有些冒险。

　　陈铁山的身影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以及一丝……深藏的、几乎不敢流露的期盼！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投向屋内，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厨房门口，妈妈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摘菜的动作慢了下来，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像受惊的鸟儿般躲闪，只是背脊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些，像是在默默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最终，陈铁山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克制：“不了！你们……好好吃啊……我这个，嗯……不合适。”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孤寂。

　　我看着他消失在电梯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理解他的顾虑。

　　关上门，提着沉甸甸的土鸡走进厨房！王姨接过袋子，看了看门外，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手脚麻利地开始处理。

　　傍晚，华灯初上。

　　城市的各个角落开始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年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我们家丰盛的年夜饭也终于摆上了那张折叠圆桌——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妈妈以前拿手的红烧肉、王姨炖了整整一下午的鸡汤、各种精致的小炒、还有我烤的苹果派和杏仁饼……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我们四个人围坐在桌旁，温暖的灯光笼罩着每一张面孔。

　　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背景音乐和欢笑声填充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举起倒满了果汁的杯子，看着妈妈、王姨和小雅姐：“妈，王姨，小雅姐，新年快乐！祝我们新的一年，平安，健康，一切都越来越好！”

　　“新年快乐！”

　　王姨和小雅姐也笑着举杯。

　　妈妈看着我们，迟疑了一下，也缓缓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

　　她的手指依旧有些颤抖，但握得很稳。

　　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缓缓流过，那眼神里有复杂的情感在涌动，最终，化作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点头，然后将杯子凑到唇边，浅浅地喝了一口！

　　这一刻，没有泪流满面，没有激动的话语，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与温暖。

　　我们吃着菜，看着晚会，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妈妈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王姨说到某道菜的火候时，她会极轻地“嗯”一声，或者在小雅姐模仿某个小品演员时，她的眼角会微微弯起细小的纹路。

　　这或许不是最热闹的团圆，但对我们而言，却是最真实、最珍贵的团圆！饭后，我们收拾了碗筷，坐在客厅里边看晚会边包明天早上要吃的饺子。

　　妈妈没有参与包饺子，她体力有限，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看着电视屏幕里流光溢彩的歌舞，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近零点，窗外的鞭炮和烟花声已经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五彩斑斓的光芒不断在夜空中炸开，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的！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妈妈，忽然转过头，望向阳台的方向。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和绚烂的烟花，而阳台的玻璃门上，隐约映照出屋内温暖的灯光，和我们几个人的身影。

　　她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将目光转向我，嘴唇轻轻动了动。

　　窗外的爆竹声太响，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但我从她的口型里，清晰地读出了那两个字：“……团圆。”

　　那一刻，窗外是万家灯火，漫天华彩……窗内，灯光温暖，人心安稳！旧岁的一切苦难与泪水，仿佛都随着那震天的爆竹声，远去了……而新的一年，带着希望与未知，已然降临！

　　我们拥有的此刻，便是最好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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