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花市

　　那一声轻如蚊蚋的“谢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持续地扩散，悄然改变着妈妈与周遭环境，尤其是与陈铁山之间那堵无形之墙的厚度。

　　自那天后，陈铁山再来家里，妈妈的反应变得更加自然。

　　她不再需要刻意回避，有时甚至会在他帮忙修理物件时，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比如整理茶几上的插花，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空气中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被一种微妙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平静所取代……陈铁山也似乎更加放松，不再像以前那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会更自然地与王姨或小雅姐交谈几句！

　　虽然依旧不会主动与妈妈说话，但那种存在本身，不再是一种刺激，而渐渐成为一种背景式的、令人安心的陪伴…

　　阳台上的新花架空置了几天，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终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早晨，妈妈主动提起了它！

　　“今天……天气很好。”

　　她看着窗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王姨立刻心领神会，笑着接话：“是啊星妍，阳光这么好，正适合去花市逛逛！咱们去挑些好看的花苗，把那个新花架摆满，怎么样？”

　　妈妈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里有一丝犹豫，似乎对走出相对安全的家、去往人群密集的地方，仍感到本能的畏惧！

　　我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妈，我们就去附近那个小花市，人不多的……挑好了就回来，很快的。”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姨殷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最终，极轻地点了点头……这个决定让我们都暗自松了口气！愿意主动走出家门，去接触外界，对于她的康复而言，是又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出发前，我细心地帮妈妈戴上帽子和口罩，这能给她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

　　王姨挽着她的胳膊，我和小雅姐跟在后面。

　　当我们走出单元门，沐浴在温暖的春日阳光下时，妈妈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呼吸也急促了些……王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没事，星妍，你看，多好的太阳。”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迈开了脚步。

　　小区附近的花市规模不大，但花草种类繁多，熙熙攘攘，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闹……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绿植青翠欲滴，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绿叶和百花的馥郁香气。

　　一进入花市，妈妈显然被这热闹的场面，和浓郁的气息冲击到了！她停下脚步，有些无措地看着，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花草，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王姨的胳膊。

　　“星妍，别怕啊，咱们慢慢看。”

　　王姨耐心地引导着她，指向一个摊位，“你看那盆茉莉，花苞这么多，开了肯定香得很！”

　　妈妈的视线顺着王姨的手指望去，那盆茉莉枝叶繁茂，翠绿的叶片间、缀满了洁白如玉的花苞。

　　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们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不催促，不勉强，任由她的目光、在各种植物上流连！她看得很仔细，有时会在一盆特别的月季，或者一株造型别致的文竹前驻足许久……

　　在一个卖多肉植物的摊位前，她被几盆胖乎乎、颜色各异的多肉吸引住了。

　　摊主是个热情的中年妇女，见妈妈感兴趣，便拿起一盆粉嫩嫩的桃蛋，笑着介绍：“大姐，你看看这个‘桃蛋’，好养又好看的，放阳台上，晒晒太阳就更粉了。”

　　妈妈看着那盆可爱的多肉，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喜爱，但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见状，便对摊主说：“阿姨，这盆我们要了。”

　　然后转头问妈妈，“妈，您还喜欢哪盆？我们多挑几盆，放在花架的不同层次上。”

　　妈妈的目光在摊位上扫视了一圈，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指向了一盆碧玉般的玉露，和一盆红艳艳的火祭。

　　“好，就这几盆。”我爽快地付了钱。

　　小雅姐手脚麻利地将挑好的多肉装进小篮子里。

　　买了多肉之后，妈妈的胆子似乎大了一些……她开始更主动地观察其他摊位，在看到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杜鹃时，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星妍，喜欢杜鹃？这颜色多正啊！”

　　王姨适时地说道。

　　妈妈看着那鲜艳的红色，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

　　她轻声说：“你爸爸……以前也挺喜欢杜鹃的。”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提起爸爸，语气平静，带着淡淡的怀念，没有了上一次的悲恸，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关于故人的习惯。我们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最终，我们挑中了一盆长势喜人的西洋杜鹃，几株不同颜色的雏菊，一盆散发着清香的薄荷，还有几包花种和营养土。

　　今天的收获颇丰！

　　回去的路上，妈妈手里紧紧攥着、那盆最小的桃蛋多肉，像是握着什么宝贝……阳光照在她身上，虽然帽檐遮挡了部分面容，但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不再那么紧绷，甚至有一丝微弱的、完成了某件大事后的轻松！

　　回到家里，我们将“战利品”在客厅地板上摊开。

　　妈妈蹲下身，仔细地看着每一盆植物，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着、多肉肥厚的叶片，杜鹃娇嫩的花瓣，薄荷清凉的叶缘！她的眼神专注而柔和，仿佛在通过这些沉默的生命，与一种更广阔、更安宁的力量进行连接。

　　“妈，咱们现在，就把它们摆到花架上去吧？好不好？”我提议道。

　　“好……”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

　　我们一起将花盆搬到阳台，按照高低错落、色彩搭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安置在崭新的花架上……当最后一盆雏菊放好时，原本空荡荡的花架、顿时变得生机盎然。

　　绿的叶，红的花，粉的肉，在阳光下交织出一幅充满希望的图景。

　　妈妈站在花架前，静静地看了很久！

　　春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也轻抚着那些刚刚安家落户的花草……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阳台，温暖而明亮！她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极其缓慢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肌肉牵动，而是一个真切的、带着满足与平和意味的微笑！虽然很淡，很轻，如同早春初融的雪水，悄无声息！却足以驱散……漫长寒冬、留下的最后一丝寒意。

　　冰，正在融化……花，已然开放！

　　春天，真的住进了我们的家里，也住进了妈妈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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