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安全距离

　　妈妈那个清浅的微笑，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轻柔，却持续地扩散，悄然改变着家中的氛围。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阳台！

　　那里不再仅仅是一个晾晒衣物、眺望远方的地方，它成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角落，一个属于妈妈的“小花园”！她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往往是走到阳台，看看她的花草。

　　她会用手指轻轻试探土壤的湿度，用一个小喷壶给叶片喷水，小心翼翼地剪掉偶尔出现的枯黄叶尖。

　　她对待这些植物，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专注而耐心。

　　西洋杜鹃开得愈发浓艳，雏菊舒展着天真烂漫的花瓣，薄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那几盆多肉则胖嘟嘟的，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妈妈有时也会搬个小凳子，在阳台上一坐就是半晌，就呆着，什么都不做！

　　只是安静地看着它们，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种笼罩在她周身许久的、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惊惶，在这些沉默的生命面前，似乎被一点点地稀释、化解！

　　王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她开始在厨房忙碌时，有意无意地哼起一些轻快的小调，或是变着法子做一些精致可口的点心，将那份喜悦融入日常的烟火气里！家里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不再仅仅局限于我和小雅姐之间。

　　有时妈妈也会被王姨一句俏皮的玩笑逗得眉眼微弯。

　　陈铁山依旧隔天来一次，他的到来变得更加自然，仿佛成了这个家运转节奏的一部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阳台的变化，和妈妈身上那股细微的平和。

　　有一次，他修理完厨房一盏有些接触不良的灯，去阳台水池洗手时，目光在那片生机盎然的花架上停留了片刻……他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他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铜质洒水壶，壶身有着古朴的花纹，看起来很是别致。

　　他将水壶递给正在客厅收拾的王姨，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朴实：“王姐，这个……我看星妍同志，每天用那个塑料喷壶浇水，这个可能……好用点。”

　　他没有说要直接交给妈妈，甚至没有多看妈妈一眼，但那份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王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连忙接过：“哎呀，铁山，你这太有心了！这壶真漂亮哈，星妍肯定喜欢！”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阳台方向。

　　妈妈正背对着我们，给一株雏菊修剪枝叶，她的动作似乎有瞬间的停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王姨拿着水壶走到阳台，笑着对妈妈说：“星妍，你看，铁山给捎了个新洒水壶，多精巧啊！”

　　“星妍你要不试试……看看手感怎么样？”

　　妈妈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铜质洒水壶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伸出手，轻轻接了过去，指尖在冰凉的壶壁上摩挲了一下。

　　“……破费了。”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阳台的风吹散，但足够让我们听到！

　　陈铁山站在客厅与阳台的连接处，显得有些局促，连忙摆手：“不值什么，不值什么……”说完，便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般，迅速转身去拿他的工具包，继续检查家里的其他电路了。

　　那天之后，那个铜质洒水壶、就取代了原来的塑料喷壶，成为了妈妈照料花草的专用工具……她用它浇水时，动作似乎格外轻柔。

　　又过了几天，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王姨烤了些饼干，满屋飘香！

　　我们坐在客厅里边吃边聊，妈妈也难得地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旧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陈铁山今天的工作是检查门窗的合页，看看是否有松动……

　　他做事专注，动作利落，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当他检查到阳台的推拉门时，妈妈正好起身，想去看看她的花……两人在阳台门口不期而遇！

　　空间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妈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帘低垂，手指蜷缩起来……陈铁山也立刻停住脚步，身体微微侧开，让出更宽的道路，头也低了下去，不敢直视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我以为妈妈会像以前一样，迅速避开、或者转身离开时，她却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她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陈铁山那带着疤痕、此刻写满紧张与歉意的脸，最终落在他手中拿着的、正准备给门上油的油壶上。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声音细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陈……陈师傅，喝杯水，歇一下吧。”

　　那一刻，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王姨拿着饼干盘子的手，顿在半空。

　　小雅姐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铁山更是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杂着激动与酸楚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好一会儿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

　　“……哎，好，好……谢谢……谢谢星妍同志。”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侧身从他让出的空间走进了阳台，背影依旧单薄，却似乎挺直了一些……

　　王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盘子，热情地招呼：“啊对对对！铁山，你快过来坐下歇歇，喝口茶，吃块我刚烤的饼干！”

　　陈铁山还有些恍惚，依言走到客厅，在离阳台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王姨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塞了几块饼干到他手里。

　　他接过，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吃，只是捧着那杯热茶，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阳台。

　　阳台上，妈妈正背对着我们，用那个铜质洒水壶，细细地给她的花草浇水……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和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上，勾勒出一幅温暖而静谧的画面！

　　空气中，弥漫着饼干的甜香、茶叶的清香，还有从阳台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花草泥土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完整的安宁，如同温润的水流，缓缓充盈了整个空间！那堵横亘在妈妈与世界之间的冰墙，在那一声“陈师傅”和一句“喝杯水吧”中，悄然裂开了一道深刻的缝隙！

　　阳光，终于毫无阻碍地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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