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故人来

　　初夏的宁川市，绿意已然浓得化不开，行道树的枝叶交织成，一片片浓郁的绿荫，抵挡着日渐炽烈的阳光。老巷口烘焙店和饺子馆的生意……在平稳中透着红火！

　　妈妈的状态也像这季节的植物一样，持续而稳定地生长着，每一天都能让人看到新的、细微的变化。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我接到了雷玥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和熟悉的爽利：“月桐，我退役手续办完了……林薇和秦朗也批下假了，我们约好一起去宁川看你和阿姨！我们大概……明天下午到。”

　　这个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激动、欣喜，但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雷玥、林薇、秦朗，他们是与爸爸、与那段充满阳刚和牺牲气息的过往紧密相连的人，是妈妈曾经又依赖、又恐惧的复杂存在……他们的到来，对刚刚稳定下来的妈妈而言，会是一场温暖的慰藉，还是一次不可预知的冲击？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欢迎：“太好了！玥姐！房间我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们来！妈她……最近好多了，看到你们一定很高兴。”

　　挂断电话，我看向正坐在阳台摇椅上，就着午后的光线安静看书的妈妈。

　　阳光在她花白的发丝上跳跃，侧脸显得宁静而安详。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用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妈，刚才玥姐来电话，说明天下午，她和林薇，还有秦朗，他们、要一起来看我们。”

　　妈妈翻书的动作骤然停顿。手指捏着书页边缘，微微泛白。

　　她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那是混合着惊讶、无措，还有一丝深埋的、对于“过去”这个词汇，本能的畏惧。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蝉鸣。

　　时间仿佛被拉长，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妈？妈妈……”

　　几秒钟后，妈妈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捏着书页的手。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移，最终落在了阳台外、那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花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当她再次看向我时，眼中的慌乱、虽然还未完全褪去，但已经被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覆盖了大半。

　　“……好！”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而肯定，“是该……好好招待他们。”

　　那一刻，我知道，妈妈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

　　她在主动调整自己，去面对，去接纳。

　　第二天下午，阳光依旧明媚。

　　我提前收拾好了客房，和王姨一起准备了丰盛的茶点和水果。

　　妈妈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依旧沉默地坐在客厅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显露出内心的紧张，但她的脊背挺直，眼神里有一种迎接挑战的决然！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我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风尘仆仆却笑容灿烂的雷玥和林薇！

　　雷玥穿着一身利落的便装，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曾经的凌厉，多了几分退役后的释然与平和……林薇则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秀气，眼神里满是关切。

　　她们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袋。

　　“月桐！”

　　“阿姨呢？”

　　“对啊……月桐姐，阿姨呢……”

　　她们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我侧身让她们进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客厅里的妈妈。

　　妈妈已经站了起来，看着走进来的两位故人，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寸，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衣角，嘴唇抿得发白。

　　雷玥和林薇显然也注意到了妈妈的紧张！

　　她们立刻停下了略显急促的脚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格外柔和……雷玥率先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安抚的力量：“阿姨，我们……来看您了。”

　　林薇也柔声接话：“阿姨，您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妈妈看着她们，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她的目光在雷玥和林薇脸上来回扫视，那里面有关切，有温暖，有她熟悉的、属于“过去”的痕迹，但不再有她恐惧的、与噩耗直接相关的压迫感！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就在我以为妈妈可能，需要更多时间适应时，她却主动向前迈了一小步……虽然步伐很小，却是一个明确的、向前的信号。

　　雷玥和林薇眼中同时闪过惊喜的光芒。

　　她们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微笑着，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等待拥抱的姿态。

　　妈妈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她们真诚而温暖的脸庞，然后，她慢慢地、有些僵硬地，走进了雷玥的怀抱！

　　雷玥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她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妈妈瘦削的身体，像是拥抱一件易碎的珍宝，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姨，辛苦了……我们都想着您。”

　　妈妈的身体在雷玥的怀抱里最初是僵硬的，但很快，那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被抱着，仿佛在汲取一种久违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接着，她又和林薇轻轻拥抱了一下。

　　林薇的拥抱更加柔软，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妈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反复说着这几个字！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道尽了这些日子所有的辛酸与不易。

　　站在一旁的我，看着这一幕，眼眶瞬间湿润了。

　　王姨也偷偷背过身，用围裙角擦了擦眼睛。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缓和而温馨！

　　大家坐在客厅里，吃着水果点心，聊着天……

　　主要是雷玥和林薇在说，说部队里的一些趣事，说他们各自的近况，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悲伤的话题！妈妈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应一声“嗯”。

　　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神游天外或紧张不安，她的注意力是集中的，眼神是清明的，甚至当雷玥说起某个滑稽的段子时，她的嘴角也会跟着微微上扬。

　　雷玥的脚伤，她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基本没事了，就是下雨天，受伤那位置会有点隐隐作痛，不碍事……”

　　她说得轻松，但我知道，那是军旅生涯留给她的永久印记。

　　傍晚时分，秦朗才风尘仆仆地赶到。

　　他比几年前更加沉稳坚毅，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

　　他进门时，妈妈同样经历了一个短暂的紧张期，但有了下午的基础，她这次调整得更快，在秦朗郑重地、带着尊敬地喊出“阿姨”时，她也对他点了点头，轻声说：“来了就好，快坐下歇歇。”

　　家里因为他们的到来，瞬间充满了久违的热闹与生气！

　　晚餐时，王姨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桌拿手好菜……饭桌上，虽然妈妈依旧话不多，但她会默默地给雷玥和林薇夹菜，会听着秦朗和雷玥讨论着一些时事，眼神不再躲闪！

　　看着妈妈努力克服内心的障碍，与这些代表着“过去”的、故人平静相处，甚至流露出细微的关怀，我知道，她的康复，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她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保护。

　　而是在主动地、尝试着重新梳理和连接那些，复杂的情感与关系。

　　夜晚，我将雷玥和林薇安顿在客房，秦朗则住在了，我之前收拾好的小书房……妈妈早早回了房间休息，今天的会面对她而言，情感消耗巨大，需要时间独处消化。

　　我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窗外宁川市的万家灯火，心中感慨万千！

　　雷玥轻轻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温水。

　　“阿姨真的变了很多……”

　　雷玥看着窗外，语气里带着欣慰，“比以前……有力量了。”

　　“嗯！”

　　我点点头，接过水杯，“她在很努力地走出来。”

　　“我们都看到了……”雷玥拍了拍我的肩膀，“月桐，辛苦你了！还有王姨，还有……那位陈叔叔。”

　　我们都沉默下来，享受着这份历经风雨后，难得的宁静与安稳！

　　故人的到来，像一阵温暖的风，吹散了笼罩在这个家的上空，最后的一丝阴霾，也带来了来自远方的、坚定的支持与祝福！

　　我知道，妈妈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坚固……而这一切，都源于爱，源于不放弃的陪伴，源于生命本身那顽强的、向着光亮生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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