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年化形·剑指青山

　　百年光阴，在指缝间无声流走。

　　五指山下，那株曾弱不禁风的桃树苗，早已褪去稚嫩。树身高达数丈，需一人合抱，树皮是风雨淬炼出的古铜色，裂纹如沟壑，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枝叶舒展，虽未至遮天蔽日，却也自成一方天地，在嶙峋山石间撑开一片倔强的绿荫。尤其月圆之夜，树身会自然流转青莹莹的光晕，贪婪汲取着太阴精华，灵性盎然。

　　陆林的意识，早已与这树木之躯浑然一体，且壮大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饱满境地。那套由他自行摸索、粗陋不堪的“行气法门”，历经百年运转，不断熔炼着孙悟空偶尔散逸的精纯法力、天地间游离的灵气以及日月星辰之华，更融入了些许他前世对植物生长的玄妙理解，竟也将他的“修为”硬生生推至某个临界。

　　化形！

　　此念一起，便如藤蔓疯长，再难抑制。

　　百年枯寂相伴，他听遍了孙悟空的低语、怒吼与长叹，更深切体味着这五行大山施加于神魂的沉重枷锁。他渴望挣脱，哪怕化形后只是妖类中最卑微的存在，也强过永生永世扎根于此，做一尊有思想的“盆景”。

　　“啧，小树，你这身灵气，攒得倒是瓷实。”孙悟空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百年岁月磨去了些石猴初时的暴烈，嗓音里沉淀下更多沧桑，但对陆林的称呼依旧未变，“憋着劲，是想化了形，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陆林无法言语，只能调动周身枝叶，发出一阵密集的沙沙声，如泣如诉，算是回应。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交流。

　　“化形这事儿，是逆天改命。你们这些草木之灵，比俺老孙这等天生地养的，更难上十倍。”孙悟空难得语气平缓，多了几分指点意味，“关窍在于‘凝神聚气，塑本还源’。把你百年来散在每一片叶子、每一寸根须里的灵性、精气，一滴不剩地收拢起来，拧成一股绳。再以神魂为火，意识为模，重塑一副躯壳。模样随你心思，但根基不能丢……你是桃树，木气就是你的根。离了本源，便是无根之萍。”

　　他并未传授具体功法，其自身乃灵石所化，，化形几乎本能，细节早已模糊。但境界高远，寥寥数语，点破关键，于陆林而言，不啻于暗室明灯。

　　“凝神聚气，塑本还源……木气为本……”

　　陆林反复咀嚼这八字真言，结合百年苦修体悟，只觉豁然开朗。过往他只是被动积累，从未想过需如此决绝地将百年积淀，尽数收归一处，行那破而后立之举。

　　他不再迟疑，心神沉静，开始了最后的冲关。

　　不知过了几个昼夜，在一个晨光熹微、东方天际紫气氤氲的刹那，陆林感觉自身灵性与法力已被压缩至极致，仿佛下一刻便要撑破这树木躯壳的束缚。

　　就是此刻！

　　他凝聚全部意志，引动那压缩到极点的力量，悍然向内坍缩！

　　“轰——！”

　　意识深处，恍如混沌初开，巨响轰鸣。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那是生命形态被强行撕裂、重塑的极致痛楚。木质纤维在崩解，又在灵光中重组；意识牵引着能量，勾勒着全新的形态。

　　光芒，以桃树本体为核心，骤然爆发！青碧色的光华冲天而起，驱散了山间弥漫的晨雾，映得岩石也染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颜色。

　　光华渐敛，原地那棵古拙桃树依旧伫立，只是灵光黯淡，仿佛耗尽了积蓄。而在树下，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青年，看去十七八岁年纪，身形颀长，着一袭略显朴素的青色长衫，乃自身木气自然幻化。面容清俊，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依稀是陆林前世年轻时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添了草木的坚韧与灵秀。一头墨发披散，细看之下，发梢竟透着隐隐的深绿。

　　他手中，紧握一剑。剑长三尺三寸，通体桃木，质地温润如玉，隐有光华内蕴。此乃他百年树龄主干最核心的一截，于化形刹那自行脱落，受神魂祭炼，化作本命桃木剑。剑身无锋，却自生一股破邪扶正的凛然气韵。

　　陆林，终是化形成功！

　　他缓缓活动着手脚，感受着四肢百骸中流淌的、虽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法力，以及身后与桃树本体那斩不断的本源联系，胸中豪情激荡。他转身，面向山下只露出头颅的孙悟空，郑重其事，深深一揖到地。

　　百年相伴，指点之恩，重逾山岳。

　　孙悟空看着他，火眼金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摆了摆手：“去休去休，莫作这般姿态。出去后，别弱了俺老孙……和你这破树的名头！”

　　陆林直起身，目光沉静，点了点头。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囚禁他百年、亦予他新生机缘的五指山，毅然转身，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未知的天地。

　　他首先要做的，是攀上这座五指山的顶峰，亲眼看一看，山外的世界究竟何等模样。

　　化形之后，身轻体健，虽法力低微，攀援这寻常山岩已非难事。他沿着陡峭崎岖的山脊，一步步向上，心中对自由的渴望如野火燃烧。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山顶边缘，山外那抹动人的苍翠已映入眼帘之际——

　　“嗡——！”

　　一道无形壁障骤现！金光流转，伴随着低沉而威严的梵唱响起。一股柔和却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力迎面撞来！

　　陆林只觉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腾，整个人失控般向后倒飞出去。手中桃木剑本能挥出，青蒙蒙的剑光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勉强削去部分冲击，人却已狼狈地滚落数丈，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两名金甲神人自虚空踏出，身高丈二，面容威严冷峻，手持金戈，神光熠熠。正是值守此地的六丁六甲中的两位。他们目光如冷电，牢牢锁定陆林。

　　“何方妖物，胆敢擅闯佛祖镇魔禁地！”声如洪钟，震得山石簌簌，更震得陆林神魂摇曳。

　　陆林心头一凛，强压翻涌的气血，拱手试图解释：“二位神将容禀，小可并非妖物，乃此山脚下桃树化形，于此地修行百年，今日方得功成，只想……”

　　“放肆！”一名神将厉声打断，声线冰冷，“此山乃佛祖亲封，镇压妖猴之重地，岂容尔等精怪亵渎徘徊？念你在此修行多年，尚算安分，今日初犯，饶你不死！即刻离去，永世不得再踏足五指山半步，否则，定叫你形神俱灭！”

　　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天规戒律的绝对冰冷与无情。百年间，他们或可对这株略有灵性的桃树网开一面，但一旦化形，便被视为具有潜在威胁的“精怪”，再不容许滞留于如此紧要的镇压之地。

　　陆林看着他们毫无转圜余地的面孔，目光掠过山下。孙悟空依旧被死死压着，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不知是在嘲讽神将的刻板，还是在嘲弄这既定的天命。

　　他知道，任何辩解皆是徒劳。神将执行的是如来法旨，是冰冷无情的天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不甘与一丝寒意，再次拱手，声音已归于平静：“小可……明白了。谢神将不杀之恩。”

　　他直起身，整了整略显凌乱的青衫，紧紧握住手中的桃木剑。最后回望一眼五指山，望了一眼山下那孤独了五百年的身影，然后转身，沿着被指定的、驱逐的方向，步履沉稳地，踏入了山外那片茫茫未知的天地。

　　身后，是困守百年的过往；前方，是吉凶未卜的将来。

　　青衣，木剑，形单影只
　　http://www.hlys.cc/49360/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