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贪心窃灵果 巧言难息嗔

　　万寿山五庄观，夜色渐沉，月华如水银泻地，将仙家宫观映照得一片清辉。陆林正在静室之中，搬运周天，巩固天仙初期的境界。他心神沉入紫府，体悟着与天地交感的那份玄妙。此地乃地仙之祖道场，等闲谁敢在此造次？

　　与此同时，在安排给唐僧师徒的禅院厢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那猪八戒翻来覆去，榻板被他压得吱呀作响，脑海中尽是那人参果的异香和延年益寿的妙用。他终是忍耐不住，凑到对面榻上看似假寐的孙悟空身边，压低嗓门，语气带着十足的蛊惑：

　　“猴哥，我的好猴哥！你细想，那镇元大仙分明是让他俩童子将果子款待咱师父的，是咱师父自己不吃，岂能怪到咱们头上？那果子既然摘了下来，便是咱们的东西了！他们收回去，岂不是霸占了本该属于咱们的宝贝？”

　　孙悟空本是天地生成的灵猴，性子跳脱不羁，虽成了正果，那份好奇与不愿吃亏的劲头却未曾稍减。被八戒这般煽动，心中那点对仙果的念想更是蠢蠢欲动。他睁开火眼金睛，斜睨着八戒：“你这呆子，想吃就想吃，扯什么歪理？”

　　八戒见孙悟空意动，忙不迭道：“这怎么是歪理？这是物归原主！猴哥你想，你当年在蟠桃园，什么样的仙果没尝过？如今路过这万寿山，难道连本该到嘴的果子都捞不着一个？再说，那俩童子道行浅薄，咱们略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谁能知晓？”

　　“齐天大圣的威名”与“蟠桃园”这几个字，恰恰点中了孙悟空心中那份傲气与回忆。他想起昔日“风光”，再对比如今这“到嘴的鸭子飞了”，不由得一股无名火起，夹杂着强烈的好奇与不服。他嘿然一笑，道：“好！待俺老孙去探探风声，看那俩童子将果子如何处置了。”话音未落，孙悟空身形已如青烟般消散，潜行匿迹的神通施展出来，悄无声息地往清风明月所居的厢房而去。以他金仙的修为，有心隐匿之下，莫说是天仙初期的陆林，便是寻常太乙金仙，也未必能立刻察觉。

　　孙悟空蹑足潜踪，来到二童窗下，侧耳细听。只听得里面清风明月正在说话。明月道：“师兄，那唐僧肉眼凡胎，不识我这仙家异宝。如此仙果，他无福受用，也是奈何。”清风接口道：“正是。此果久放恐失了元气，你我不若就此分吃了吧，也免得暴殄天物，辜负了师尊一番安排。”明月笑道：“师兄所言甚是。”

　　接着，便听得里面传来细细的咀嚼之声，异香隐隐从窗缝中透出。显然是二童见唐僧不吃，便自己享用了起来。

　　窗外的孙悟空一听，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心道：“好你们两个童儿！俺老孙师父不吃，你们便自家受用！分明是瞧不起俺们，将这仙果私吞了！还说什么故人之情，款待之谊，全是虚的！这本该是俺们的东西！”

　　他心中怒火升腾，那点因偷盗而起的些许理亏，瞬间被这不平之气冲得烟消云散。当下更不迟疑，金仙手段施展开来，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只见那金击子就放在桌上，二童刚吃完果子，正在拭口。孙悟空心中冷笑，身手快如闪电，取了金击子，又至后院人参果树下，依照白日所见之法，敲下三枚人参果，用衣襟兜了，旋即返回禅房，整个过程如电光石火，未露丝毫行迹。

　　“快！快！”八戒见孙悟空果然得手，喜得抓耳挠腮，一把抢过一枚，也顾不得品鉴，囫囵吞了下去，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舒泰无比，却因吃得太急，未曾细辨其中玄奥，只咂嘴道：“好！好！就是还没尝出味儿就没了！”

　　沙和尚见大师兄已然取来，推辞不过，也只得接过一枚吃了。孙悟空想起二童偷吃之行，心中余怒未消，也拿起一枚，三两口便吞入腹中。三人只觉精神一振，却不知这先天灵根所结果子的真正妙用，岂是这般牛嚼牡丹所能体会？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那清风明月二位仙童，虽修为远不及孙悟空，但心思缜密，对观中一草一木、尤其是人参果这等至宝，更是格外上心。过了片刻，明月总觉得心神不宁，对清风道：“师兄，那金击子乃敲果必需之物，不若收回妥善存放，以免遗失。”

　　清风亦有同感。二人来到桌前一瞧，顿时魂飞天外！金击子竟不见了踪影！

　　“不好！”明月失声叫道，一股不祥预感涌上心头。二人急忙奔至后院人参果树下，抬首细数那叶络之间隐藏的果子。这一数，直数得二人面如土色，浑身冰凉！树上果子，分明少了三枚！

　　“仙果！仙果被偷了三枚！”清风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明月又惊又怒，联想到方才自家吃果，以及那孙悟空神通广大、猪八戒一脸馋相，顿时将前因后果猜了个通透。

　　“定是那伙泼和尚！定是那遭瘟的猴子！见我们吃了果子，心中不忿，便来偷盗！”明月气得浑身发抖，小脸涨得通红，“我等以礼相待，他们却行此鼠窃狗偷之事！偷盗镇观之宝，罪不可赦！”

　　清风亦是怒火中烧：“师尊将仙观与灵根托付我等，如今竟被贼人偷去三枚仙果，万载心血折损！如何向师尊交代！走！与他们理论去！”

　　二童怒气填胸，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径直冲到唐僧师徒所住的禅院，也不叩门，猛地推开房门，指着刚刚吃完果子、尚在回味的孙悟空、猪八戒便厉声叱骂：

　　“好你个泼猴！瘟猪！贼秃！无耻之徒！我师父好心留你们住宿，供以斋饭，献上仙果，你们却恩将仇报，偷窃我观中至宝人参果！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这一顿突如其来的怒骂，如同晴天霹雳，将唐僧惊得面无人色，慌忙起身，合掌颤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位仙童，何出此恶言？贫僧弟子皆是皈依我佛之人，持戒修行，怎会行那苟且之事？这其中必有误会，万望仙童明察……”

　　“误会？”清风双眼赤红，打断唐僧，“树上仙果足足少了三枚！金击子也不翼而飞！不是你们这伙贼人偷了，还能有谁？这观中除了你们，还有哪个外客？定是那猴头施展妖法盗去！”

　　明月更是直接指着孙悟空的鼻子：“孙悟空！你这偷蟠桃、盗御酒的惯犯！定是你这贼性不改，偷了我家人参果！还敢在此装模作样！”

　　孙悟空被二人指着鼻子痛骂，尤其是揭他当年“老底”，心中那股桀骜之气顿时被点燃。他自觉有理，岂肯服软？当即跳将起来，反唇相讥：“呔！你们两个偷嘴的小毛孩！倒会恶人先告状！你们自家偷偷吃了仙果，却来诬赖俺老孙！俺老孙还未寻你们私吞之罪，你们倒打一耙！”

　　“你……你胡说！”明月被他说中自家行径，一时语塞，更是气急败坏，“我们吃的是本该奉与圣僧之果，圣僧不吃，我们代为受用，有何不可？哪像你们，分明是贼偷！”

　　“你说谁是贼偷！”孙悟空掣出金箍棒，晃一晃碗来粗细，立在地上，怒目圆睁，“再敢污蔑，休怪俺老孙棒下无情！”

　　双方的争吵声越来越高，言语愈发激烈，如同沸鼎一般，终于穿透了静室的禁制，惊动了正在潜修的陆林。

　　陆林眉头微蹙，从定境中醒来。天仙神识自然向外延伸，立刻便“看”到了禅院中剑拔弩张的景象。清风明月满面怒容，厉声指责；唐僧惶急辩解，面色惨白；猪八戒眼神躲闪，兀自嘴硬；而孙悟空则是一副被激怒、寸步不让的模样。

　　“竟是此事发生了……”陆林心中了然，暗叹一声。他立刻明白，定是孙悟空知晓童子吃果后，愤而偷取，如今事发，双方对质起来。他身为客卿，又与孙悟空有旧，此刻不能再作壁上观。

　　他整了整衣袍，身形一晃，已如清风般出现在禅院之中。

　　“诸位，且慢争执。”陆林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一股清泉注入沸油之中，让激烈的争吵暂时为之一顿。

　　清风明月见是陆林，知他身份特殊，修为高深，强压怒火，拱手道：“陆道友，你来得正好！请你为我等评评理！他们偷盗仙果，人赃并获，却还在此百般抵赖！”

　　陆林目光扫过众人，在孙悟空脸上微微停留，见其眼神中虽有怒气，却也有一丝源于“二童先食”的底气，心中对缘由猜到了七八分。他转向二童，温言道：“二位仙童，宝物遗失，心急如焚，陆某能够体谅。然，言语如刀，伤人伤己。此事关乎五庄观清誉与圣僧师徒名声，还需谨慎查证。单凭推断与争吵，恐难辨明真相，亦难服众。”他这话既安抚了二童，也点出了需要冷静处理的关键。

　　接着，他又对唐僧师徒道：“圣僧，仙童因至宝遗失，情绪激动，言语或有冲撞，还望海涵。然，人参果确系观中重宝，非同小可。若贵徒中有人知晓其中缘由，或其中另有隐情，不妨坦诚相告，或设法弥补。如此争执不休，非但于事无补，恐更伤两家和气，辜负了大仙临行前的安排。”

　　陆林这番话，不偏不倚，既给了双方台阶，又将问题的核心——如何解决仙果遗失与化解误会——摆在了台面上。他天气度从容，言辞恳切，让暴怒的清风明月和惶急的唐僧都稍稍冷静了几分。

　　然而，那猪八戒见陆林出面转圜，心中惧意稍减，那点贪嘴惹祸又不愿认账的心思又冒了上来，躲在孙悟空身后，小声嘀咕道：“本就是…本就是他们先偷吃了…咱们拿几个算什么…”

　　他这声音虽低，但在场之人谁不是耳聪目明？清风明月听得真切，刚被陆林稍稍压下的火气“轰”地一下再次爆燃！

　　“陆道友！你听听！这厮说的什么混账话！”明月气得浑身乱颤，指着八戒，“他们这是认了！是他们偷了！”

　　眼看局面再度失控，陆林心中亦是无奈，这猪八戒真是火上浇油。他正欲再行劝解，却见孙悟空眼中金光一闪，似乎被彻底激怒，又或是觉得颜面扫地，猛地踏前一步，厉声道：

　　“吵什么！吵什么！不就是几个果子吗？算在俺老孙头上便是！俺老孙赔你们！休要再聒噪，惊扰俺师父！”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静。陆林看向孙悟空，见他虽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但金仙修为自然流露的气势，却也暂时镇住了场面。只是，这人参果乃先天灵根所结，蕴含大道造化，天地间独一无二，岂是寻常宝物所能赔偿？孙悟空这话，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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