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三俗事

　　西城门南北两条大街的早市是最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连成一片，自成一种趣味。

　　沈善宝便趁着人多，卖些苦力，帮不识字的人写封书信，挣点小钱。若是遇着谁有难处了，一贯要开导两句，依仗读书人的口才，效果很好。

　　一年多下来，他的小摊在南北两条街积累了不小的名气。

　　“善宝哥，我听王婶说，你找我！”一个半大的孩子出现在沈善宝摊位前。

　　他正给人写信呢，没工夫抬头，直接嘱咐道：“小山，盒子里有钱，你先拿上点，去街尾吃个早饭再过来！”

　　小山和沈善宝一样，是诡物骨塔下的幸运儿，在西外坊生活。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活得凄苦。

　　“好。”

　　小山嘴上答应，脚一点也没挪步。

　　沈善宝见他没挪，询问道：“咋了？”

　　“我帮人干活，也挣了几个钱，能自己买早饭！但我不饿！”小山倔强地站着。

　　青葱年纪的他，明明应唇红齿白，现状却是满脸菜色。

　　沈善宝没好气地道：“隔三丈远就听到你肚子叫了！别老想着吃苦，有我在，还能没你一口饭吃？”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早晚有一天，我要灭掉这满世界的诡怪。昨天启灵，我已经成功了。”

　　“这第一步，我算是踏出去了！”

　　被人点破肚子里“咕咕”叫，小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而当他听到沈善宝启灵成功时，人一蹦三尺高，连忙托着他善宝哥的胳膊问真问假。

　　沈善宝手上拿着毛笔呢。这一晃，墨点甩得到处都是，信纸也被污了。

　　小山见自己闯了祸，又忸怩起来了。

　　沈善宝轻叹一口气，无奈搓了搓太阳穴。探手拿了几个钱，抛给小山，“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快去吃饭吧，待会儿还要做事呢！”

　　好说歹说一通，小山终于往早点摊去了。

　　沈善宝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多么善良的孩子呀。在幼小的年纪就跌落底层，却依然保留着纯真。

　　太可贵了！

　　……

　　早市的人聚得快，散得也快。

　　沈善宝忙完最后一份书信，拎过小钱盒一看，盒底厚厚压了一层。

　　“今天倒是挣不少！”

　　倒钱，装兜，收摊，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小山，走！”

　　两人先将书箱送回了家。

　　沈善宝取出积蓄，加上今天的，数了数，一共五贯六百三十文。

　　“没想到一年攒下的钱，还没封诡司发的零花钱多。五贯加十五两，足足二十两银，应该能干不少事了！”

　　带着巨款，他先去的是肉摊。

　　徐屠户一看有客人靠近，标准的笑容再次出现，“沈小哥，割点肉吗？”

　　刀与磨刀棍擦得吱吱作响。

　　“全要了！”

　　“啊？这回全要？”屠户一惊，肥头大耳几乎要笑出花来，“全要好，沈小哥真是大善人。”

　　徐屠户招呼伙计过来，一起帮忙分肉。

　　沈善宝请屠户将肉送到外坊，又将小山留下以作照应。自己踱步到旁边的菜摊，将小摊采买一空。

　　老人家昨晚匀给他的鱼很鲜美，他相信，菜肯定一样鲜嫩多汁。

　　肉和菜都是小头，哪怕搬空了两个摊，才花了不到四两银子。

　　买妥后，沈善宝直奔米行，将手中余下的一十六两，换成了一车精米，一十七车糙米。

　　全部拉到了外坊。

　　跟着肉铺伙计一起回来的小山已经先忙活起来，溜着墙边，排开了三口大锅。

　　这会儿正咕嘟咕嘟烧水焯肉呢。

　　烂门破窗哪里挡得住肉香？

　　族老闻着味就出来了。

　　他极力挺直腰身，勉强够到了锅边，望着里面白花花、油汪汪飘着的肉，被吓了一跳，“山小子，这回怎么那么多肉？”

　　“三爷，善宝哥启灵成功了！”小山答非所问。

　　“好——好——咳……”一连串的咳嗽。族老佝偻的背，更低了。

　　小山连忙拉着族老坐到一旁，重重拍背。

　　这份肉香，在外坊不常见。附近的人家，门户大敞，人们情不自禁聚到了大锅边上。

　　来人以老弱妇孺居多。

　　外坊是流民聚居地，这样的地方，在平安县，一共有五个，西城门外有三个外坊。县城以西，土地肥沃，村落居多。村落一多，诡怪袭击的次数水涨船高。老百姓在村镇里过不下去了，统一聚集到此地。

　　外坊的屋子都是县衙工科建的，免费给住。隔三岔五，还有大户施粥。

　　杂兴村遭难，存余的人，都住在这里。此刻，他们都聚在了大锅旁，劈柴的劈柴，烧锅的烧锅。

　　附近人，有干活勤快的，或者干脆是想多分一碗肉饭的，一样混在杂兴村遗民之中，帮着做点事，捡一捡散落的小木棍，给锅下的石头架掏掏灰……总之得干点啥。

　　忽然，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声惊呼，“天哪，你们快看。有粮车进来咯！”

　　大家寻声望去，果然一辆一辆大车首尾相连，车头已经拐进了小巷，车尾还远远的，连在后面，都快接到城门口了。

　　就当众人猜测是城中哪个大户又来施粥的时候，眼尖的孩子，已经看清了站在粮车车辕旁的沈善宝。

　　“是善宝哥！”

　　“真是！”

　　一时之间，众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要说他有钱，沈善宝在街头摆摊的样子，大家都见过；要说他没钱，往外坊送粮食，可是大户人家才舍得做的事情。

　　到了地，粮行的伙计们将粮食堆放到墙根，沈善宝检查无误，结清了尾款。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

　　“咋了？老三爷，干嘛盯着我看啊？难道半旬不见，我又变帅了？”沈善宝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家为啥一直看着他？还不是其身后那堆得像一座“小山”的粮食！

　　“好啊，善宝出息了。我还记得三年前，咱们途经黑虎林，你哭得哟，比山小子还……”

　　族老又掉进了回忆的漩涡，不过这一回，眼泪都是甜的！

　　沈善宝赧然，立即打断了族老再提他当年的“光辉事迹”，“老三爷，好汉不提当年‘勇’！请您老到一旁坐着歇脚。眼瞅着到中午了，再不抓紧，大家就要饿肚子了！”

　　“大家搭把手，开始造饭！今天肉多，咱们就不吃菜干饭了，吃卤肉饭，管饱！”

　　吃肉的消息一经宣布，场面立马欢腾起来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卤肉饭是什么，但仅凭一个“肉”字，就足以让他们兴奋不已了。

　　众人按照沈善宝的吩咐，淘米的淘米，切肉的切肉……焯过水的大肉块溢满了油脂，短刀划过肉层，激出阵阵肉香。

　　民以食为天，在升腾的油腻香气中，热闹的氛围到达了极点，大家沉浸其中。没人注意到，下风头有间屋子，烂门板后黑漆漆的屋子里藏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直盯着人群中的沈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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