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以娘家人的身份」

　　雨越下越大，侍应生过来提醒露台要关闭了。钟夏最后递给她一个信封：婚礼请柬。不过你应该在赶稿，不用勉强。

　　请柬是手绘的，画着两个小人站在彩虹下。许一一眼就认出那是钟夏的笔迹——十年前他给她写的生日贺卡上，也有同样的云朵画法。

　　回到宴会厅时，编辑正兴奋地宣布新企划：下一本我们要做婚礼主题！许老师刚好可以取材现实——

　　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因为所有人都看见许一苍白的脸色。她勉强笑了笑：抱歉，可能喝多了。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见后腰的胎记变成了灰白色，像燃尽的灰烬。最诡异的是，胎记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戒指的形状。

　　手机震动，是李鹿的消息：「老宅那面镜子运到博物馆了，检测显示裂痕里有血渍，dNA匹配是你和钟夏的。」

　　许一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水流声中，她仿佛听见钟夏当年在镜屋说的那句话：等我们都能坦然面对镜子时。

　　现在她终于能坦然了——因为镜子内外，都只剩下一个人。

　　许一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发红的自己。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台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洼。她忽然想起《镜中人》里那句被编辑划掉的台词：“最痛的不是镜中空无一人，而是镜外站着的那个，已经不是自己。”

　　宴会厅的喧闹被一墙之隔挡在外面，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她打开请柬，内页用钢笔工整地写着婚礼日期——正是她每年固定去S村采风的那周。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钟夏无声的体贴？

　　胎记处的灼热渐渐褪去，变成一种麻木的冰凉。她撩起衣角查看，灰白色的印记确实变成了戒指的形状，内圈甚至隐约可见刻字痕迹。最诡异的是，当她用指尖触碰时，竟能感受到金属的凉意，仿佛真有一枚无形的戒指长在了皮肤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出版社群聊。编辑晒出了婚礼主题漫画的企划书封面，上面印着醒目的标题：《完美婚礼》。而企划书角落的参考图库里，赫然出现了钟夏朋友圈里晒过的求婚照片——他单膝跪地，手中戒指盒的款式，和她胎记的形状分毫不差。

　　许一突然觉得反胃。她冲进隔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三年来靠药物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那些被压抑的共生感应如潮水般涌回。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钟夏此刻的情绪——不是幸福，而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隔间门外传来几个女作者的谈笑：

　　“听说许老师要画婚礼题材？真好奇她会怎么处理新郎视角。”

　　“毕竟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全靠想象呗。”

　　许一苦笑着打开隔间门。那几个作者看到她，表情瞬间尴尬起来。最年轻的那个突然惊呼：“许老师，你的手……”

　　她低头看去，发现右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像是被戒指长期压迫留下的印记。而她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位置。

　　回到宴会厅时，她径直走向编辑：“新企划我接不了。”

　　“为什么？这可是当下最热的题材！”

　　许一举起右手，那道红痕在灯光下异常明显：“因为新郎的视角，我太熟悉了。”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提前离场。电梯下降时，她看见金属内壁上自己的倒影——身后似乎还站着个模糊的人形，左手无名指上有同样的红痕。

　　出租车驶过t江大桥时，她让司机在桥中间停车。雨已经停了，江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像打碎的镜子。她从包里掏出那本《人体结构解析》，翻到钟夏标注的那一页。

　　“第二肋间隙……”她轻声念着，手指按上自己胸口。当年父亲说这里藏着心跳的秘密，现在她才明白，藏的是心碎的秘密。

　　手机亮起，是钟夏的短信：「镜子在省博物馆三楼，裂痕修复了」

　　紧接着又一条：「但倒影还是错的」

　　许一抬头看向江面，自己的倒影在涟漪中扭曲变形。而倒影旁边，始终有个挥之不去的虚影，保持着为她戴戒指的动作。

　　她终于明白，镜屋从来不是物理空间，而是困住他们的心理牢笼。即使镜子碎了，裂痕也会长在灵魂上。

　　出租车重新启动时，她回复钟夏：「婚礼我会去」

　　然后补上一句：「以娘家人的身份」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后腰的胎记突然恢复成正常的肤色。那些诡异的戒指形状、冰冷的金属触感，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只有无名指上的红痕，还顽固地提醒着她：有些连接，比血脉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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