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狼人

　　春三月，雪线刚退至山腰，雁回山脚的柳条沟却像被晦月罩住，连日阴沉。

　　村正柳半山背着半扇腌猪后腿，一步一喘地爬上玄鸟军辕门，求见邸将军。

　　“将军！再不管，咱村就剩不下娃了！”

　　老头跪地，把一只小布鞋举过头顶——鞋头绣着虎头，鞋帮却凝着乌紫血渣。

　　“半月里，丢了七个童男女，最大的不过九岁。每回都在村东破庙找到一滩血，还有……狼爪印，可不是狼，是妖怪！半人半狼，立起来比屋檐还高！”

　　邸思芸眉骨旧痂一跳。

　　她侧首，林祁正抚着眉心蛇纹，娲纹灼热，像回应某种召唤。

　　“今晚，我们去庙里睡一觉。”林祁轻笑，“看看是狼，还是……”

　　酉时末，玄鸟军五十名弩手暗伏庙外枯塘；三十名轻骑封住山道。

　　庙门半倒，额匾“山神”二字被藤蔓绞得变形，风一钻，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破庙名“山神祠”，已荒十年。墙塌梁斜，供案上泥塑早无头，只剩半截“土地”牌位。

　　春虫在瓦缝里低唱，空气却冷得反常。

　　林祁袖中“娲纹”——那枚蛇形印记——自入村便隐隐灼热，像被细针轻扎。

　　他低声道：“有锚味。”

　　邸思芸半蹲，以指抹地——青砖缝里是干涸的褐斑，闻之微腥带甜，正是童血。

　　再查供案，背面几道深深抓痕，宽逾两寸，入木三分，显是野兽利爪，却排列工整——

　　“像写字。”邸思芸皱眉。

　　林祁取出白绢，以炭条拓下，竟是三个残缺古篆：

　　——“饲”“神”“归”。

　　林祁坐轮椅，暗匣压着风吟短剑；邸思芸卸去银甲，只穿箭衣，背负长枪。

　　“娲纹烫得像烙铁。”林祁抬眼，月下瞳孔缩成针尖，“锚点就在百步内。”

　　邸思芸把火折子咬在唇边，蹲身检查地面——

　　混着泥草的脚印，前宽后窄，五趾深抠，掌垫处却有一道笔直割痕，像被刀切过。

　　“狼足，却穿了‘鞋’。”她指尖抹起一滴凝脂般的黏液，凑鼻一嗅，“尸油加松脂”

　　林祁眉心蛇纹骤亮，一缕青气顺地面爬出，指向破庙后殿。

　　“调虎离山？”邸思芸挑眉。

　　“不，是请君入瓮。”林祁以扇击掌，“它早知有人要来。”

　　山月如钩，风突然死寂。

　　“嗷——呜——”

　　一声长嚎自庙后枯井传出，音调七折，似哭似笑。

　　林祁袖中娲纹猛地一跳，烫得他指节一颤。

　　“来了。”

　　后殿供台，残破山神像缺了半颗头，黑洞洞的眼眶里，亮起两点幽绿。

　　嚎声拔地而起，先是狼，中段却化作人语，像钝刀刮铜镜——

　　“还……我……孩……”

　　五十名弩手同时一颤，箭尖竟被震落一层霜花。

　　黑影撞碎残窗而出！

　　半人半狼，立高八尺，狼首獠牙横生，胸腹却覆人肤，腹肌块块鼓胀，左臂缠着半截断链——链环上铸“狼骑”火印。

　　下一瞬，腥风扑面，供案炸成两截！

　　灰黑巨影自梁上倒挂而下，左前爪劈向林祁天灵，右爪却掏向轮椅侧下方的暗格——

　　那里，藏着“风吟”短剑。

　　爪未至，剑已鸣！

　　“锵”一声青虹出鞘，剑气在林祁头顶织出半弧，将利爪震得偏了三分，躲过狼爪。

　　“吕奉的部下？”邸思芸低喝，枪随身走，一式“碎岳”直挑狼人膝弯。

　　狼人却像风做的，折身九十度，利爪翻起，五道寒光划向邸思芸咽喉。

　　枪尖与爪锋相撞，火星四溅，狼人借劲倒掠三丈，落地无声，四肢并用，沿庙脊狂奔，快得只剩一条灰线。

　　“追！”邸思芸纵身跃上屋脊，红袍被夜风撕成烈焰。

　　林祁一拍轮椅，风吟剑化青虹，托着他离地三尺，紧随不舍。

　　邸思芸早算准去路，枪作棍扫，一式“断流”。

　　砰！

　　枪尖砸在狼腰，发出金铁之声，怪物被震得横飞丈外，落地滚三圈，竟又腾起，速度更快，窜向麦地深处。

　　“好硬的骨头！”

　　邸思芸提气再追，两条身影一灰一红，在月光下划出两线残影。

　　林祁实在是追不上他们。

　　十息后，已掠出二里。

　　狼人熟悉地形，专挑峭壁断涧，四肢着地竟能垂直攀崖。

　　邸思芸提一口真气，枪尾点石，步步生风，始终距十丈。

　　“再快，就进死亡谷！”她怒喝，甩手射出枪缨金丝，化作一道金索，缠住狼人后踝。

　　狼人回身，獠牙一张，竟口吐人言，声音嘶哑像锈钉刮铁——

　　“将……军……别……逼……我……”

　　邸思芸一怔，金索微松，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给我留下！”

　　枪出如龙，直挑狼人后腿膝弯。

　　噗！

　　血花溅，狼毫飞。

　　狼人回首，獠牙森白，竟发出婴儿般啼哭，哭声入脑，邸思芸神魂一眩，手中枪慢半拍。

　　就借半拍，狼人单足蹬渠壁，化作灰箭，窜上高崖，再一个折跃，消失在夜色。

　　就这一瞬，狼人左爪挥链，断链竟节节炸裂，化作黑雾，将金索腐蚀成灰。

　　它仰天长嚎，声浪里夹着孩童啼哭，像七道冤魂同时尖叫。

　　随后纵身一跃，跳入谷中浓雾，消失不见。

　　邸思芸恨恨落地，雾边积雪被踏成冰屑。

　　林祁驱剑赶来，眉心蛇纹已淡，却另有一道紫黑线，沿颈侧爬向下颌，像活物。

　　“别追了。”他按住她枪杆，“它在引我们离开老巢，庙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二人返庙，月已西斜。

　　她折身回庙，却见林祁已不在内殿，轮椅停在枯井边，石坠悬空，自行旋转。

　　“下面有东西。”林祁指井，“狼自井出，井底有锚的气息。”

　　邸思芸探头，井深十丈，壁砖塌半，隐有暗洞横向山腹。

　　“我下去。”

　　“一起。”林祁笑，以指吹哨，召来两名玄鸟卫，把系绳子系在轮椅两边，将林祁放下去。

　　井底阴寒刺骨，砖缝渗水，却带温热硫磺味。

　　横向洞高三尺，人需匍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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