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醒来

　　第四日，寅时末刻。

　　羲皇府最深处的“枕剑榭”仍浸在夜色里，檐角悬着冰凌，像一列倒挂的银钉。

　　榭内三面松窗紧闭，只东南一角留半扇缝隙，让星辉漏入——那是厉岚昏迷前以指刻出的“借星”之缝，宽不逾寸，却足让北斗第七星摇光之芒直照榻心。

　　铜炉里熬着第三副“养识汤”，药汁翻起小泡，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

　　高湛守了三天，眼眶乌青，却仍固执地亲自执扇看火，生怕药力过或不及。

　　榻上的人静得像雪雕，白发铺枕，指节松弛，唯眉心一点星砂偶尔亮起，又熄，像风中之烛。

　　第五日，子时。

　　御医再来诊脉，指尖方搭上，便“咦”了一声。

　　他感觉指下原本枯井般的经脉，竟泛起极细极轻的“潮汐”，一呼一吸，与天上星宿同步。

　　御医不敢声张，只悄悄在方笺上添了一行小字——

　　“星浪初生，可再借斗柄之力，然切忌外扰。”

　　高湛认得那行字，于是入夜后屏退所有仆役，自己披衣坐在门外廊下，怀里抱着那口装剑髓的玉匣。

　　第六日，天将明未明。

　　厉岚在梦里踏上九万石阶，他赤足而上，星辉从衣袍缝隙灌入，沿经络逆走，所过之处旧伤被一一点燃，又迅速冻结。

　　他忽觉胸口一轻，仿佛某道生锈的锁被星辉冲断，耳畔传来“叮”的一声——

　　那是第二重星刃的“闸口”被推开的声音。

　　他猛地睁眼，榻上帐顶是羲皇府粗松木的纹理，却与梦中星阙重叠。

　　窗外残雪映曙色，一缕淡金恰好落在睫毛上。

　　厉岚抬手，想抓住那光，却见自己指尖有星屑簌簌掉落，像把银河碾成了沙。

　　“师父！”高湛推门而入，扑通跪倒，额头磕得地板作响，“您可算醒了！”

　　少年声音嘶哑，却带着笑，笑里又汪着泪。

　　厉岚想说话，喉咙干裂，只能抬手揉了揉他发顶，掌心星辉未敛，顿时在黑发里缀满细钻般的光。

　　“我睡了多久？”

　　“整整六日又八个时辰。”高湛抹了把脸，又哭又笑，“御医说您再不醒，就要准备‘唤魂灯’了。”

　　厉岚失笑，一笑，胸腔里便有星风鼓荡，竟把榻前铜灯焰苗吹得偏斜。

　　他垂眸内视，只见识海原本枯竭的“星湖”又重新涌潮，且比先前更阔三倍；湖心处，第二重星刃的“轮盘”缓缓旋转，轮齿由九枚增至十八枚，每一齿皆如一柄薄到透明的小剑，剑尖朝外，寒芒吞吐。

　　“原来……是要突破了。”

　　他低语，声线里带着歉意，像在说一件辜负了多时的事。

　　第七日，夜。

　　羲皇府后苑，有一方废弃的观星台，石栏早被风雪磨圆。

　　厉岚披衣而出，不许高湛跟随，只命少年在台下守着玉匣。

　　台上积雪盈尺，轮椅在雪地上压出两片对折的云絮。

　　他抬手，五指虚握，北斗七星之光自天穹垂落，像七根银线被牵引入袖。

　　星辉入体，不再如往日那般横冲直撞，而是顺着第二重轮盘的齿隙，一格格推进，发出“嚓、嚓”微响，仿佛有把看不见的钥匙，在拧动一座古老而巨大的锁。

　　当第七星之光完全沉入丹田，轮盘骤停，紧接着“锵”一声，齿与齿之间迸出细长电弧，蓝得发紫。

　　电弧迅速爬满全身，所过之处，白发根根晶莹，像被星火淬炼过的银丝。

　　厉岚闭目，听见体内“啪”一声脆响——

　　那是第二重星刃巅峰的“闸口”彻底洞开。

　　下一瞬，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积雪同时浮起，凝成无数枚“星刃”，薄如蝉翼，却亮得刺眼。

　　星刃悬停一瞬，忽又齐齐倒卷，没入他背后脊椎。

　　脊骨第七节处，星辉炸开，化作一道丈许长的“光翼”，翼骨由星剑交织而成，轻轻一扇，风雪退避。

　　观星台下，高湛仰起头，只见夜色里，师父背生星翼，悬于空中，白发与雪同色，却又比雪更亮。

　　少年张大了嘴，却不敢喊，怕惊破这厉岚。

　　厉岚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里，一枚由纯粹星辉压缩而成的“星丸”缓缓旋转，丸内有时光碎片闪灭——那是“星刃二重巅峰”独有的“时瞬”。

　　日后对敌，丸碎一瞬，可让周身三丈内光阴凝滞三息。

　　“够了。”

　　他轻声道，光翼收拢，化作点点流萤，散入风雪。

　　积雪重新落下，却再不敢沾他衣角，一触即化。

　　第八日，晴。

　　羲皇府正堂，亲王独坐，面前摆着一只空杯。

　　晨光透窗，将他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柄搁在墙上的剑。轮椅声自廊外起，亲王没有回头，只淡淡问：

　　“几重了？”

　　“二重巅峰。”厉岚进入，白发以一根乌木簪束起，面容比雪更瘦，却像被星火重新淬过，每一分轮廓都带着内敛的锋芒。他拱手，一揖到地，“多谢殿下借星台。”

　　亲王抬手，示意他坐，又推过去一只同样的空杯。壶里酒是昨夜新温好的，此刻恰好入口。

　　“本王少年时，也曾一夜破两重，自以为是天之骄子。”亲王给他斟满，声音低而缓，“后来才知，破境越快，心魔越早。你神识旧伤未愈，又强开二重巅峰，可曾想过，日后每走一步，都是在刀尖上？”

　　厉岚双手接杯，指腹摩挲杯沿，目光落在酒面，那里浮着一粒星辉，像盏微灯。

　　“想过。”他答，“可北境烽烟不等人，天下不等人，天也不等人。”

　　厉岚抬头看着天空，“我若慢一步，日后死的人，会比我死更惨。”

　　亲王沉默，良久，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既如此，便带上剑髓，明日走吧。”

　　“正有此意。”厉岚饮尽，放下杯，抬眸，“但还有一事，需殿下成全。”

　　“说。”

　　“告诉我，我是谁。”

　　亲王扬眉，似笑非笑：“你是谁？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

　　厉岚亦笑，从怀里拿出西炎王交给自己的玉佩。

　　“这是皇子夙的玉佩，为何交给我？”

　　亲王盯着那枚玉佩，眼神一闪，靠近厉岚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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