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剑心镜

　　卯正一刻，天界山主峰“剑心镜”前，雾色如铁，沉得压肩。

　　青铜古镜悬于百丈高空，镜面朝下，直径三十丈，边缘凿有九九八十一孔，孔中喷吐霜雾，凝成一条条倒挂冰棱。

　　镜下，平台被削平为圆台，设一百八十个剑蒲，每个蒲团前插一柄无鞘木剑，剑身刻参赛者的名字，寒光流动。

　　今日赴会者一百八十人，最终只取前八十。

　　平台外，青衣、紫衣、赤衣、缁衣……各地天骄排成一条蜿蜒长蛇。

　　有人焚香静立，有人以指弹剑，有人闭目吐纳，也有人眼底血丝纵横，显然一夜未眠。

　　——“让一让，别挡路！”

　　曹旭扛着九环刀，刀背缠红绸，像一截铁塔撞进人群。刀环碰击，声如晨钟，惊得前面几个少年纷纷侧目。

　　紧随其后，错华折扇轻摇，嘴角微勾，尽显风流倜傥。

　　厉岚把青冥斜背身后，左手攥紧弓囊，右手牵着椋蕊。少女绛红箭衣外罩狐裘，木簪簪发，眸色却比火更暖，右手拇指抵在弓上。

　　郗晋书自西炎归来，一身青衫被风尘染成灰白，臂弯里却抱着一摞新订诗集。

　　见到众人，他先作一揖，声音沙哑却温润：“诸位，别来无恙。”

　　错华拿扇柄敲他肩膀：“书生，好久不见啊！”

　　郗晋书微笑，自袖中取出一把折扇，递给错华：“错公子，此扇可是请公输衡老先生亲自做的，内含十多种机关，在下深知公子喜欢自己绘画扇面，因此特意让人用秘法设计了可以随时画檫的扇面。”

　　错华接过扇子，眼睛一亮，嘴角笑意更浓：“哟，还是公输衡老先生的手艺，这礼物我可太喜欢了。”说着，他轻轻一甩折扇，扇面上竟隐隐有微光闪烁，机关设计之精妙可见一斑。

　　“公子喜欢就好。”郗晋书看向众人，“诸位都有礼物，我已经让人送去住处。”

　　在众人闲聊之际，一声钟响，高台上缓缓走上三人。

　　一人独臂扶椅，木匣横膝；一人青衣负匣，匣内无剑。他们立于高台之上，与谢疏并肩而来。

　　谢疏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袭素黑，袖口银线天界纹，目光扫过人群，淡淡开口：“剑心境启——各寻己剑，入镜！”

　　青铜古镜忽地翻转，镜面朝众。

　　刹那间，平台上所有木剑同时鸣啸，化作一百八十道白光，将对应之人卷入镜中。

　　厉岚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已立于一片无垠荒漠，烈日灼骨，脚下沙砾滚烫。

　　荒漠尽头，一男一女并肩前行，厉岚只从背影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双亲，他拼了命的想要追上，却越追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接着是叶停云，陆长清，椋蕊，错华……一个个自己熟悉的人都慢慢消失。

　　无数声音在耳边徘徊，“他们都抛弃你了，不要你了，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孤独的，都是孤独的……”

　　“假的。”厉岚闭眼，喉头滚动，“闭嘴！都闭嘴！这都是假的！假的！”

　　再睁眼，火海消散，只剩一柄木剑插在沙中，剑身铭字：

　　“剑锋不炽，皆作流沙。”

　　厉岚伸手拔剑，掌心被木刺割破，血滴剑身，虚幻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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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椋蕊立于一片血月下。

　　厉岚被铁链束缚拼命挣扎。一道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杀了他，我把自由还给你，杀了他！杀了他！”

　　“不要！”她声嘶力竭的吼着。

　　血月化作巨眼，冷冷俯视：“若你成他之绊，便永坠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他活着，你就会死去。”

　　椋蕊痛苦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逃离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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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华的镜域是一座空城。

　　街巷、酒肆、茶棚……皆与他记忆无二，唯独无人。

　　风卷墨香，一扇扇木门自开，门后皆是他曾杀过的人：柳眠、鲨吻、幽都鬼面……

　　他们或笑或哭，齐声问：“错华，你手中之墨，可曾蘸过自己心？”

　　错华沉默，提笔于虚空写下两字：

　　“无愧。”

　　墨迹化雨，满城尸影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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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旭的境遇更为粗暴。

　　他站在尸山血海，脚下血流成河，手里却抱着一只空酒坛。

　　“再来一壶！”他仰天吼。

　　血河化作酒浆，他举坛痛饮，大笑三声，将坛子砸碎。

　　“老子的路，老子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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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晋书立于幽都城门。

　　城门下，八万怨魂跪伏，齐声喊他“文圣”。

　　他执笔，却迟迟不落。

　　“若我落笔，你们便得解脱，而我将永镇此门。”

　　怨魂之首抬头，竟是昔年疫死的恩师。

　　恩师微笑：“写。”

　　郗晋书泪落，写下《大学》开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字落成光，城门洞开，怨魂化作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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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外。

　　时间只过去一炷香，却已有人被弹出。

　　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剑断臂折，更有人目光空洞，如失魂魄。

　　高台之上，谢疏负手，声音平静：

　　“八十人已满额。”

　　镜光骤收，一百八十柄木剑飞回，剑上血珠淋漓。

　　然而——

　　少了一人。

　　椋蕊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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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内。

　　“做出你的选择，我亲爱的子民。”巨眼不断的催促椋蕊做出选择。

　　椋蕊站起身，目光冰冷；“我选他！哪怕可以在他身边多待一天，我也纵死不悔！”

　　白光炸裂，椋蕊跌出镜面，脸色苍白如纸，却终究是第八十一位。

　　叶停云淡淡开口：“第八十一人，破格晋级。”

　　人群哗然。

　　镜边，厉岚冲上前，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椋蕊。

　　“我没事。”她笑的非常璀璨。

　　谢疏轻咳一声，“师叔这不合规矩。”

　　厉岚红着眼，转头看向高台。

　　叶停云指尖轻敲剑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众人耳：

　　“谢代山主，剑心境试的是心，不是规矩。

　　规矩可破，心不可折。”

　　谢疏微微一笑，拱手：“谨遵师叔教诲。”

　　他转身，目光扫过剩余众人：

　　“日落之前，登山阶开。

　　诸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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