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日记本里的秘密

　　画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陆寒辰离去的脚步声和那刺耳的手机铃声隔绝在外。

　　苏晚晚独自站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鼻尖还萦绕着陈旧颜料和尘埃的味道，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带着某种未竟期盼的询问——“在你眼里，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问题，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深远。

　　她缓缓走到那幅被重新展示出来的油画前。盛夏的阳光，绚烂的花朵，那个向往着自由的背影……这一切都与此刻画室的沉寂、与陆寒辰平日里那副冰冷掌控的模样，形成了太过惨烈的对比。

　　她好像，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沉重、也最不设防的角落。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她一直试图用恨意和恐惧来武装自己，将他定义为一个纯粹的施害者。可当他一次次撕开冰冷的伪装，露出那些失控的、痛苦的、甚至是脆弱的裂痕时，她固守的界限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个充满了过往幽灵的房间，让她无所适从，也让她……对他产生了太多不该有的、危险的好奇与探究。

　　她转身，想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一个半开的、看起来像是储物柜的旧木箱。箱盖没有完全合拢，露出里面一些杂物的边角。其中，一个深蓝色绒面、边角已经磨损的笔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笔记本的样式很老旧，与这个画室的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尘封之中。

　　鬼使神差地，苏晚晚走了过去。她蹲下身，手指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轻轻拂开了箱盖上积攒的薄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笔记本很轻，封面是柔软的绒布，触手微凉。她犹豫了一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而略显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不是印刷体，是手写的日记。

　　而当苏晚晚看清那开篇的日期和称呼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x年x月x日 晴】

　　小辰今天又把自己关在琴房里一整天。老师说他很有天赋，可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快乐。那双眼睛，越来越像他父亲了，冷冰冰的，看不到底。我真怕……怕他最后也会变成一座被家族期望雕刻出来的、没有温度的雕塑。

　　小辰……

　　是陆寒辰！

　　这是……他母亲的日记？！

　　苏晚晚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像是无意中闯入了一个绝对禁忌的领域，触碰到了陆寒辰绝不可能主动示人的、最私密的过去。

　　恐慌和一种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好奇，如同两只手，死死攥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指，一页页地翻下去。

　　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沉却无力的爱，和那份与日俱增的担忧。

　　【……他父亲又因为一点小事斥责了他。就因为钢琴比赛拿了第二。小辰没有哭，甚至没有反驳，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把那本奖状揉成了一团。他才七岁啊……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害怕极了。】

　　【……带小辰偷偷去了那个街心公园。他好像终于放松了一点，还把自己的糖分给了一个看起来孤零零的小女孩。看着他牵着小女孩的手去玩滑梯，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本该有的样子。可惜，那样的时光太短暂了。】

　　看到“街心公园”和“小女孩”的字眼，苏晚晚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死死捏住了泛黄的纸页边缘。

　　那个下午……那个给她糖、牵她手的小男孩……果然是他！

　　日记里的描述，与她那模糊的记忆碎片，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那不仅仅是他记忆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也是他母亲眼中，他难得流露真实情感的珍贵瞬间？

　　她继续往下看，心情愈发沉重。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小辰。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我多么希望，他能遇到一个人，一个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不用那么‘完美’，可以放肆哭、放肆笑的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也好。】

　　【……今天画完了那幅《夏日庭院》。真好啊，那么明亮，那么自由。可惜，我大概是等不到下一个夏天了。小辰，我的孩子，妈妈只希望你……能挣脱这黄金的牢笼，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光，哪怕那光，微弱如萤火。】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是空白的纸页。

　　苏晚晚怔怔地看着那最后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雨点，砸在她的心上。

　　“挣脱这黄金的牢笼……”

　　“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光……”

　　“哪怕那光，微弱如萤火……”

　　所以，他母亲临终前的期盼，并非只是“别被任何东西困住”的抽象告诫，更是希望他能找到情感上的依托和救赎，希望他能拥有真实的、哪怕微弱的情感光芒？

　　而她苏晚晚，这个阴差阳错闯入他生命、被他用极端方式绑在身边的女人，在他母亲那近乎预言般的期盼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那道“微弱如萤火”的光吗？

　　还是……他试图挣脱牢笼时，抓住的一根错误的、带着刺的藤蔓？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发冷。

　　她终于有些明白，陆寒辰那些矛盾到极致的行为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心理动因。

　　他对她的“在意”，那种扭曲的掌控和偶尔失控的靠近，是否正是他潜意识里，对母亲期盼的一种笨拙而错误的回应？是否是他试图抓住某种能让他感觉“真实”的东西，却又因为害怕失控、害怕再次失去，而采用了最极端、最伤人的方式？

　　这个推测太过大胆，也太过震撼。

　　苏晚晚合上日记本，像捧着一个滚烫的山芋，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了那个旧木箱，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被窥探的秘密重新掩埋。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画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一片昏暗，寂静无声。

　　她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了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静。

　　那些日记里的文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那个忧郁的母亲，那个从小被压抑着天性、被迫戴上冰冷面具的小男孩，那个关于“光”的期盼……

　　所有这些，都与现实中那个冷酷、偏执、却又偶尔流露出惊人脆弱的陆寒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复杂而悲剧性的轮廓。

　　她之前所有的恨意和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更具悲剧色彩的注脚。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也不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施害者。

　　他们仿佛都成了某种更大命运漩涡中的棋子，被过往的幽灵和未解的期盼所缠绕，在这栋华丽的牢笼里，进行着一场绝望而无声的挣扎。

　　苏晚晚慢慢走回客厅，瘫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掌心。

　　她该怎么办？

　　知道了这些，她该如何面对陆寒辰？该如何看待他们之间这荒诞而痛苦的关系？

　　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之墙，似乎因为这本意外发现的日记，变得更加厚重，也更加……令人心碎地清晰了。

　　她知道了一些他或许永远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像沉重的枷锁，将她与他，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也让她前方的路，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吉凶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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