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菜园与黑冰

　　紫红色的尘埃如同永不消散的薄雾，笼罩着基地，将白昼混淆成永恒的黄错。三日过去，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合着腐臭、消毒水和隐约绝望的气味。林墨曦颁布的三条铁律，像三道冰冷的铁箍，勉强束缚住了即将崩溃的秩序，但恐慌依旧如同暗流，在每一顶帐篷、每一张疲惫的面容下涌动。

　　临时设立的隔离区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嘶吼，随后是短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每个人都清楚那寂静意味着什么。资源点的配给严格而吝啬，人们握着分到的少量食物和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下一秒扑上来的饿狼，或者……怪物。

　　林墨曦的身影出现在基地的各个角落。她巡视防线，加固工事，处理掉新出现的零星丧尸，动作依旧精准高效，话语依旧简洁冰冷。她左肩那簇幽暗的黑冰，在诡异的天光下，成了比首领身份更醒目的标志——一种非人的、强大的、令人敬畏又隐隐恐惧的象征。没人敢靠近她，也没人敢质疑她的命令，生存的本能让他们选择了服从。

　　陆晨光依旧留在医疗点帮忙。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掏空般的虚弱感减轻了些许。他不再试图一次性地、勉强地动用能力，而是像蹒跚学步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持续地尝试着。替伤员擦拭伤口时，分发草药时，甚至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他都努力地调动着那丝微弱的“生命感知”。感应很模糊，时断时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线路，但确实在一点点变得清晰。他能隐约“听”到伤处炎症的“嘈杂”，能感知到他人疲惫不堪的“低频振动”。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往往片刻就让他头晕目眩，但他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这日下午，天空的紫红色似乎更浓郁了几分。林墨曦刚处理完一起因分配不公引发的口角——她直接将闹事最凶的两人今日口粮全部扣除，丢去加固最外围的工事，以儆效尤。冷酷的手段让所有旁观者噤若寒蝉。

　　她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道路，走向指挥点，准备检查外围侦查小队传回的最新情报——关于附近区域丧尸和变异生物聚集的情况。途径一片相对空旷、原本规划为活动区的泥地时，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边缘磕破的粗陶花盆，放进泥地里挖出的浅坑中。花盆里，不是观赏植物，而是一株叶片呈现不正常淡紫色、但形态依稀可辨是小白菜的幼苗。老人用一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极其轻柔地抚平幼苗根部的泥土，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周围有人路过，投去麻木或不解的目光。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刻，种菜？简直是笑话。

　　林墨曦停住了。她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紫红色的光线下，她冷硬的侧脸轮廓似乎被那抹不合时宜的翠绿（尽管带着异色）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她看着那株在诡异天光下顽强伸展叶片的幼苗，看着老人那双浑浊却透着执拗光芒的眼睛。

　　前世，这个老人，以及他试图在废墟中种下的希望，早就在第一波混乱中彻底消失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几秒，然后收回目光，继续迈步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在她离开后不久，负责内务管理的陈芸，一位四十多岁、做事干练的女性，带着两个队员来到了这片区域。她没有打扰那位老人，而是指挥队员，以老人的花盆为中心，用废弃的木料和石块，简单圈出了一小片地，并立了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什么也没写。

　　这个无声的举动，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麻木的人群中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一些人看着那片被圈起来的土地和那株幼苗，眼神里死寂的灰色，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

　　夜幕提前降临，或者说，那紫红色的天空从未真正明亮过。医疗点里点起了几盏昏暗的油灯，光影摇曳，映照着伤员痛苦扭曲的脸和护理人员疲惫的身影。

　　陆晨光刚协助处理完一个被变异老鼠咬伤的队员，伤口不大，但溃烂发黑的速度快得惊人，用了双倍的草药才勉强抑制住。他靠在墙边喘息，感受着精神力近乎枯竭的刺痛。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依旧是粘稠的紫红色，敲打在临时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呜咽，钻入了陆晨光的耳朵。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什么小动物。他起初以为是幻觉，但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无助的哀怜。

　　他犹豫了一下，扶着墙壁，慢慢挪到仓库门口。雨幕之中，视线模糊。他凝神，再次调动起那微弱的能力，像张开一张无形的、残破的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去。

　　感应很模糊，但确实捕捉到了一小团……与周围死寂、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生命场”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感觉非常微弱，像风中残烛，却奇异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懵懂的生机。而且，这团微弱的生机，似乎与他自身那枯竭的能力，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如同磁石的两极。

　　是那里，仓库侧后方堆放的废弃物角落。

　　陆晨光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深吸一口气，踏入冰冷的、带着腐蚀感的雨中。紫红色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物，带来一阵寒意。他踉跄着走到废弃物堆旁，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搜寻。

　　终于，在一个半塌的破木箱下，他看到了一双在黑暗中反射着油灯微光的、湿漉漉的眼睛。那是一只小猫，体型很小，皮毛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令人惊异的是，它的耳朵似乎比普通猫更长一些，尖端还有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荧光。

　　看到陆晨光，小猫没有逃跑，只是发出更响亮的、带着祈求意味的呜咽。

　　陆晨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上，这样一丝微弱而纯粹的生命……

　　他蹲下身，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抓它，而是停在半空，尝试着将体内最后一丝温和的、属于“生命感知”的力量，缓缓传递过去。

　　小猫警惕地看着他，鼻翼翕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片刻后，它犹豫着，小心翼翼地，用湿冷的鼻子碰了碰他的指尖。

　　那一瞬间，陆晨光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真实的暖意，从小猫身上反馈回来，流向他近乎干涸的身体。虽然微不足道，却像甘霖滴入龟裂的土地。

　　他不再犹豫，轻轻地将小猫抱进怀里，用自己湿透的衣襟尽量为它遮挡雨水。小猫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却没有挣扎，只是将小小的脑袋埋了进去。

　　他抱着它，如同怀抱一个易碎的梦，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医疗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找了个最僻静的、堆放着干净纱布的角落，用干燥的软布为小猫擦拭身体，将它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壁上，感受着怀里那小生命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意，以及自身精神力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丝的恢复迹象。他低头，看着小猫在自己怀里逐渐停止颤抖，发出细小的呼噜声，脏污的小脸上，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清澈得惊人。

　　窗外，是永无止境般的紫红黑夜。

　　窗内，一人一猫，在角落里相互依偎，汲取着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温暖与生机。

　　陆晨光轻轻抚摸着猫咪带着奇异荧光的耳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仓库的墙壁，望向指挥点那依旧亮着灯火的方向。

　　微光，或许不止一种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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