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侯门深府，再见所谓家人

　　车帘外的声音，尖酸又刻薄，像一根生了锈的针，精准地刺向耳膜。

　　林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敢对将军如此无礼，按军法，当斩！

　　车厢内，顾云峥却只是无声地笑了。

　　张妈妈。

　　她记得这个婆子。是母亲柳如是身边最得脸的陪嫁嬷嬷，前世就没少仗着主子的势，给她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脸色看。最后她被灌下毒酒时，这个婆子就在门外守着，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条无关紧要的野狗。

　　真实……一点都没变啊。

　　顾云峥没有立刻下车。

　　她就那么安然地坐着，任由车外的张妈妈从趾高气昂，到心生疑窦，再到脸上挂不住的恼怒。

　　“哎，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聋了吗？”张妈妈拔高了音量，那张刻薄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耐，“还不快下来！非要让老夫人和夫人出来请你吗？”

　　就在这时，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掀开。

　　顾云峥的身影，出现在了车门口。

　　她没有看张妈妈，而是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朱门金匾，飞檐斗拱。每一处都彰显着泼天的富贵与权势，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这里就是镇国公府，一座用她的十年戎马，用镇北军无数将士的忠骨堆砌起来的……华丽牢笼。

　　张妈妈被她这副旁若无人的姿态给气到了，正要开口呵斥，却在对上顾云峥眼神的那一刻，把所有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没有她预想中的胆怯、惶恐，或是讨好，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冷。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张妈妈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顾云峥这才将目光，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带路。”

　　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张妈妈被这股气势震慑住，竟忘了自己该有的刁难，嘴巴张了张，最后只能呐呐地应了一声“是”，然后有些屈辱地转过身，在前面引路。

　　林殊和亲兵们被拦在了二门外。

　　顾云峥独自一人，跟着张妈妈，踏进了这座埋葬了她前世的府邸。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绕过假山嶙峋的庭院。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看到她时，无一不是投来好奇、审视，甚至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

　　顾云峥视若无睹。

　　前世，她对这一切都充满了敬畏与不安，总觉得自己这个“野丫头”配不上这里的富贵，走在这青石板路上，连脚步都放得小心翼翼。

　　现在，她只觉得可笑。

　　这座府邸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透着她和她麾下将士的鲜血！

　　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很快，就到了正厅——荣安堂。

　　还未进门，一阵欢声笑语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还是我们雪柔有孝心，瞧瞧这件用金丝线绣的百寿图，祖母喜欢得紧呐！”这是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属于顾家那位精明刻薄的老夫人。

　　“祖母喜欢就好。雪柔听闻姐姐今日要回来，特意一早就为您准备了这件新衣，就是盼着您能高高兴兴地见见姐姐。”这个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与体贴。

　　是顾雪柔。

　　顾云峥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

　　她来了。

　　她终于要再次见到，这些她恨入骨髓的“家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正上首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酱紫色福字暗纹锦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她便是镇国公府的定海神针，顾老夫人。此刻，她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云峥。

　　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穿着华丽，云鬓高耸，正是她的母亲，柳如是。柳如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复杂，随即，那丝复杂就被浓浓的失望所取代。

　　她看着顾云峥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裙，眉头不自觉地紧紧蹙起。

　　而在场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与父亲顾远山有七分相似，是她的大哥，顾云帆。他看着顾云峥，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与不屑。

　　另一个则斯文一些，眉宇间透着一股文人的清高，是她的二哥，顾云浩。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至于她的父亲，镇国公顾远山，此刻并不在堂中。

　　他大概，是连见她第一面的兴趣都没有。

　　这便是她血脉相连的家人。

　　一屋子的陌生人。

　　“你就是云峥？”

　　顾老夫人率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顾云峥没有像前世那样，怯懦地跪下行礼，只是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是。”

　　她的反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在他们的想象中，一个从乡野之地回来的丫头，见到这般阵仗，不该是诚惶诚恐，大气都不敢出吗？

　　“见了长辈，为何不跪？”大哥顾云帆皱起眉头，厉声呵斥道，“在乡下待久了，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吗？”

　　顾云峥抬起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哥说的是。只是我离家十六年，早已不知顾家的规矩是哪般。不知大哥可否教我，是该行军礼，还是家礼？”

　　顾云帆被她一句话噎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只见一个身穿粉色烟罗裙的少女，莲步轻移，从老夫人的身边走了过来。她生得极美，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肌肤胜雪，一举一动，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她，就是顾雪柔。

　　顾雪柔走到顾云峥面前，亲热地就想去拉她的手，眼中含着泪，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姐姐，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和爹娘有多想你。你受苦了……”

　　顾云峥却在她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完美地避开了她的碰触。

　　顾雪柔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姐姐？”她眼中的泪水，瞬间滚落下来，看上去好不可怜，“你……你是在怪我吗？怪我占了你的位置……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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