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椒房殿里挑珍馐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春熙殿里烧着足足的地龙,暖得有些燥人。上好的银丝炭在错金螭兽熏笼里无声燃烧,氤氲开一股沉水香混着安息香的味道。沈娇娇裹着一条厚厚的织金锦被,蜷在铺了厚厚白狐裘的紫檀木榻上,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湿透的云霞宫装早已被剥下,换上了柔软贴身的素白中衣,可那池水的阴寒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一阵阵发冷。

  “小主,您再喝口姜汤驱驱寒吧。”彩蝶捧着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浓酽的姜汤,小心翼翼凑到榻边,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未褪尽的惊惶。

  沈娇娇却猛地一哆嗦,像是被烫着般往锦被深处缩了缩,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娇嗔:“不要!又辣又苦,难喝死了!”她裹紧了身上的锦被,指尖捻着被面上繁复的缠枝莲纹金线,忽然用力一扯,将那昂贵的金线拽出几根毛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和挑剔:“这什么破被子!又硬又扎人!江南最下等的绣娘织的都比这软和!拿走拿走!给本贵人换十床顶顶细软的蚕丝被来!要苏州贡上的那种!少一床都不行!”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娇纵,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侍立在一旁的几个宫女内侍吓得一哆嗦,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这位新贵人,刚刚在御花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把贵妃娘娘都拽下水了,陛下非但没责罚,还……还说了那样的话。如今看这架势,怕不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彩蝶也被自家小主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弄得有些懵,但还是硬着头皮劝:“小主,您身子要紧,这被子是尚宫局刚送来的上品……”

  “上品?”沈娇娇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素白中衣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脆弱,眼尾那抹薄红却更显楚楚可怜,只是此刻里面烧着的是灼人的蛮横,“扎得本贵人浑身痒!都是些粗手笨脚的奴才!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快去换!再啰嗦,本贵人让陛下把你们都打发去刷恭桶!”她抓起榻上一个填了香草的引枕就朝彩蝶脚边砸去,动作间带着一种被宠坏了的、不顾后果的任性。

  彩蝶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姜汤泼出来,再不敢多言,慌忙应了声“是”,带着几个宫女急急退出去张罗被子了。

  殿内终于只剩下沈娇娇一人。刚才那股子灼人的骄纵蛮横如同潮水般瞬间从她脸上褪去,只剩下沉沉的疲惫和眼底深处冻结的寒冰。她赤着脚踩在厚实温暖的波斯地毯上,一步步走到巨大的黄铜菱花镜前。

  镜中的少女,乌发如云,松散地披在肩头,湿漉漉的桃花眼还带着惊悸后的水光,眼尾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泪痣,在莹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那颗痣。萧珩那带着龙涎香与血腥味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还有他那句如同魔咒般的低语——“好好学她,朕许你荣华富贵”。

  学谁?那个早死的宸妃?就因为这颗位置一模一样的泪痣?

  沈娇娇的指尖猛地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镜中的美人眼底,翻涌起浓烈的厌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前尘旧梦如破碎的琉璃,只留下模糊的光影和锥心的痛楚。她到底是谁?这颗痣……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太阳穴!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进去!沈娇娇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冰冷的镜框才勉强站稳。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而混乱的光影——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正捏着一颗圆润饱满、色泽深紫的梅子,作势要喂向一只金丝笼里色彩斑斓的鹦鹉……梅子的清香仿佛就在鼻端……

  画面戛然而止,剧痛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空洞和眩晕。沈娇娇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梅子……为什么是梅子?

  “沈贵人安好。”一个略显尖细刻板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她的心悸。

  沈娇娇迅速收敛了所有异样,脸上重新挂上那副骄纵不耐的表情,慢吞吞地转过身。只见殿门口站着一位身着深青色女官服饰的中年妇人,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身后跟着两队捧着朱漆食盒的宫女,正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刘尚宫。

  “皇后娘娘体恤贵人今日受惊,特赐下御膳,为贵人压惊。”刘尚宫微微屈膝,礼数周全,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她目光扫过沈娇娇略显苍白、只着中衣赤着脚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沉重的食盒放在殿中的紫檀圆桌上,一一打开盖子。瞬间,浓郁复杂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春熙殿。

  水晶盘里是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冰镇鲥鱼脍,旁边配着嫩黄的姜丝和碧绿的芥末酱;赤金葵瓣盘里盛着热气腾腾、油光红亮的红烧熊掌,浓郁的酱汁裹着颤巍巍的胶质;青玉荷叶碗中是炖得酥烂、香气扑鼻的驼蹄羹;还有玲珑剔透的水晶包子、掐丝珐琅碟里堆叠如小山的蜜饯果子……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刘尚宫垂手侍立一旁,声音平板无波:“贵人请用。娘娘吩咐了,这些都是滋补压惊的上品,望贵人安心享用,莫要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

  沈娇娇裹着锦被,慢悠悠地踱到桌边,目光挑剔地在那些珍馐美馔上一一扫过。那副神情,不像是在看皇后赐下的恩赏,倒像是在看一堆令人烦恼的垃圾。

  她伸出纤纤玉指,嫌恶地隔空点了点那盘油亮的熊掌:“这黑乎乎黏糊糊的是什么?看着就腻味!闻着还一股子腥臊气!”指尖又移向那碗驼蹄羹,“这羹稠得跟浆糊似的,叫人怎么下咽?”最后落在鲥鱼脍上,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拖得又软又长,带着十足的娇气:“还有这个!冰得扎手!本贵人刚落水受了寒,你们是想冻死我呀?”

  刘尚宫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硬了几分:“贵人慎言!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品……”

  “珍品?”沈娇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尖,带着夸张的委屈和愤怒,“本贵人在江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你们就拿这些来糊弄我?”她猛地一挥手,宽大的锦袖带着风,狠狠扫向离她最近的那盘堆得高高的蜜饯果子!

  哗啦啦——!

  精美的掐丝珐琅碟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五颜六色的蜜饯果子如同天女散花般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其中几颗深紫色的梅子滚得尤其远,一直滚到了沈娇娇的赤脚边。

  就在看到那几颗梅子的瞬间,沈娇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方才镜前那尖锐的头痛和破碎的画面——那只捏着梅子的手,那鹦鹉的鸣叫——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恐惧!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如同受惊过度般猛地向后一弹!这一下用力过猛,后背狠狠撞上了沉重的紫檀圆桌!

  轰隆——!

  整张桌子被她撞得剧烈一晃!桌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器皿菜肴如同遭遇了地动山摇!盛着滚烫驼蹄羹的青玉荷叶碗首当其冲,被震得倾倒!粘稠滚烫、香气四溢的羹汤如同金色的瀑布,泼洒而出!

  目标,正是桌旁那架皇后新赐的、价值万金的紫檀木嵌苏绣百鸟朝凤十二扇屏风!

  “贵人小心!”刘尚宫惊骇欲绝的尖叫声被淹没在瓷器碎裂的巨大声响里。

  滚烫的羹汤带着淋漓的油光,泼墨般狠狠泼洒在流光溢彩的苏绣屏风上!那精心绣制的凤凰羽翼、百鸟翎毛瞬间被黏腻污浊的汤羹覆盖、浸透!金线黯淡,丝线晕染,一片狼藉!汤汁顺着光滑的屏风表面滴滴答答地淌下,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汇成一滩污浊不堪的油渍,散发着浓郁却令人作呕的香气。

  死寂。

  整个春熙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羹汤滴落的声音,嗒、嗒、嗒……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尚宫和所有宫女都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被彻底毁掉的御赐屏风,如同看着自己的末日。

  殿门口,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

  皇后苏氏,身着明黄色绣金凤宫装,头戴九尾凤钗,面容端庄秀丽,保养得宜。她静静地看着殿内的一片狼藉——满地狼藉的蜜饯果子、碎裂的珐琅碟、倾倒的羹汤、被污损得面目全非的苏绣屏风……最后,目光落在了赤着脚、裹着锦被、小脸苍白、眼神无辜又带着点惊惶的沈娇娇身上。

  皇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唯有那双扶着门框的手,修剪得宜的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掐进了坚硬的红木里,指节泛出森森的青白色。

  “沈贵人,”皇后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你,好大的威风啊。”

  沈娇娇像是被这声音吓到了,裹紧了身上的锦被,眼尾那抹薄红迅速晕开,水汽氤氲,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又软又糯,像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皇后娘娘息怒呀~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是那桌子……它、它绊了臣妾一下……”她说着,身子还配合地晃了晃,一副弱不禁风、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就在她身体晃动的刹那——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从屏风后阴暗的角落里激射而出!一道乌光,快如闪电,直刺沈娇娇因为晃动而微微偏离了原位的后心!

  沈娇娇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摇摇欲坠。

  “小主!”彩蝶惊恐的尖叫划破死寂。

  千钧一发之际——

  砰!哗啦!

  殿顶梁上传来一声闷响和瓦片碎裂的声音!一道黑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从高高的梁上直直栽落下来!重重砸在沈娇娇脚边不远处那滩黏腻的驼蹄羹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油花!

  那人穿着紧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手中还捏着一支精巧的吹筒。此刻他蜷缩在油污中,四肢诡异地扭曲着,口鼻溢出鲜血,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一支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从他脱手掉落的吹筒里滚出,落在油污里,毫不起眼。

  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殿内所有人,包括皇后在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了!目光骇然地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沈娇娇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彻底吓懵了,她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眼白一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带着熟悉的、清冷而极具侵略性的龙涎香气,稳稳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玄色的龙纹袍角映入她半阖的眼帘。

  萧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面色沉冷如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地上刺客的尸体,最后落在皇后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他扯下自己身上的玄色织金披风,将怀中“昏迷”的沈娇娇严严实实地裹住,打横抱起。

  “查。”冰冷的一个字,砸在死寂的殿内,如同惊雷。

  他抱着怀中轻若无物、似乎仍在微微颤抖的“娇弱”身躯,大步流星地朝内殿走去,再未看皇后和满殿狼藉一眼。

  厚重的帷幔垂下,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与惊惶。

  在无人看见的玄色披风深处,沈娇娇紧闭的眼睫下,一丝冰冷而狡黠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漾开。

  这深宫的第一课——如何用“作”来当盾牌,顺便……砸碎敌人的獠牙,她似乎学得,还不算太慢。
  http://www.hlys.cc/49900/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