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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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壁环城水作壕,孤臣守土志难消。莫道同根相煎急,刀锋终向逆天道。
磐石城的护城河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城头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将“王”字大旗照得格外醒目。王世安站在箭楼最高处,手里摩挲着枚青铜虎符,符上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平,却依旧沉甸甸的——那是先帝亲赐的信物,如今却要用来对抗同为汉人的兵马。
“将军,落霞城的队伍在城南扎营了。”副将周平快步登上箭楼,甲胄上还沾着夜露,“约有三千人,看着杂得很,有流民,有降兵,还有几个扛着锄头的老农……”
王世安没回头,目光落在城外那片新翻的土地上。去年女帝下旨“清野”,逼得周边百姓烧了庄稼,如今却有新苗从焦土里钻出来,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曳,像无数双倔强的眼睛。
“是虾仁的队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虎符在掌心硌出红痕。
“正是。”周平的声音低了些,“斥候说,他们没急着攻城,反倒在营外开垦,还帮着逃难的百姓搭窝棚……倒不像来打仗的,像来种田的。”
王世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镇守北疆的都护,虾仁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兵,两人曾在同一张案前喝过酒,那时虾仁还脸红脖子粗地跟他争“守城之道”,说“民心比城墙要紧”。
如今,倒要看看这书生,怎么破他的磐石城。
翌日清晨,磐石城南门外来了支奇怪的队伍。虾仁骑着匹老马,身后跟着二十个扛着农具的兵卒,每人手里都捧着个陶罐,罐口飘出麦粥的香气。
“城上的弟兄,辛苦了!”虾仁扬声喊道,声音透过晨曦传得很远,“我是虾仁,带了些新熬的麦粥,给弟兄们暖暖身子。”
城头的守军面面相觑。周平握紧了刀柄,低声对王世安说:“将军,这怕是诈!属下带人杀下去!”
“不必。”王世安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那些陶罐上。罐子是粗陶的,边缘还带着窑火的痕迹,像极了他老家农户用的物件。
虾仁见城上没动静,便让兵卒把陶罐放在吊桥前,自己则从怀里掏出卷布帛,展开来对着城头:“这是落霞城的‘同生约’,上面写着‘凡归降者,既往不咎,分田亩,保家小’。王将军是北疆宿将,该知道女帝苛政,早已失了民心,何苦为她守这孤城?”
布帛上的字迹算不上工整,却力透纸背,“同生约”三个字尤其醒目,像在阳光下燃烧。城头有守军悄悄议论:“听说落霞城的降兵,真的分到了粮食……”“我家就在城外李村,要是能回家种田,谁愿在这里卖命?”
王世安的手指捏紧了箭楼的栏杆,指节发白。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守军望着陶罐咽口水,那兵卒的甲胄上还打着补丁,和当年他带的北疆兵一模一样。
“虾仁!”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城上空回荡,“你我同是汉人,何必刀兵相向?若你肯退兵,我奏请女帝,封你为关内侯,如何?”
虾仁笑了,拍了拍老马的脖子:“王将军,你我都清楚,女帝的爵位,是用百姓的骨头堆的。我要的不是封侯,是让城内外的弟兄,都能堂堂正正种自己的田,睡自己的炕。”
他指着远处的新苗:“你看那些庄稼,焦土都埋不住,何况人心?将军若肯开城,这磐石城的粮仓,分一半给百姓,另一半咱们充作军粮,共同对抗女帝,岂不是比困死在这里强?”
城上陷入死寂,只有风卷着“王”字大旗的猎猎声。周平急了:“将军!不可信他!这是离间计!”
王世安没理他,只是望着那些陶罐,突然想起自己的老母亲。母亲总说,好男儿该护着百姓,就像护着田里的苗,不能让虫豸啃了去。
三日过去,磐石城没开,虾仁也没攻。双方就这么耗着,一边在城头巡逻,一边在城下种田,倒生出种诡异的平静。
但平静下的暗流,早已汹涌。周平奉王世安之命,去查那些私藏“同生约”的兵卒,却在营房的角落里发现了更多——有的兵卒把布帛缝在贴身的衣里,有的则用炭笔描了贴在床头,连伙房的老卒都在蒸馒头时,捏出个“同”字的形状。
“将军,再不管,军心就散了!”周平把搜来的布帛摔在案上,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模糊,却依旧能辨认,“虾仁这招太毒,不用一兵一卒,就要掏空咱们的城!”
王世安没看那些布帛,只是翻着案上的军报。女帝的催战书一封比一封急,最后竟说“若三日不破虾仁,便调漠北铁骑,屠尽磐石城”——连自己人都要卖,这城,守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突然问:“周平,你老家在哪?”
周平一愣:“在……在江南,去年大水,家里人怕是……”
“落霞城有江南来的流民,说那边的水退了,正招人垦荒。”王世安的声音很轻,“若开了城,我保你能回去看看。”
周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跟着王世安多年,知道将军从不说虚话,可……
“将军要降?”他的声音发颤,“可女帝那边……”
“女帝那边,自有我担着。”王世安站起身,虎符在腰间发出轻响,“我守的是城,不是暴君。若这城成了屠刀下的冤魂冢,我这将军,不如去种庄稼。”
第五夜,月黑风高。磐石城的西墙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不是攻城的炮石,是守军自己炸了段城墙,烟尘里冲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周平。
“王将军有令,开城迎虾仁校尉!”他举着火把嘶吼,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亮,“不愿降的,可自行离去,绝不阻拦!”
城内外的兵卒都愣住了。虾仁的队伍里,虎子已经握紧了刀,却被虾仁按住:“等等。”
他望着那队人马,周平的火把照出他们甲胄上的旧伤,有刀疤,有箭孔,都是守过城、拼过命的痕迹。
“王将军呢?”虾仁扬声问。
周平的声音低了下去:“将军……将军说,他是镇守使,降了便是失职,自请囚于府衙,听凭处置。”
虾仁沉默片刻,突然翻身下马,对着城方向深深一揖:“王将军是真英雄。烦请周副将转告,虾仁不敢处置前辈,只盼与将军共商抗女帝大计。”
他转身对身后的兵卒说:“去,把医帐的药送进城,帮着修补城墙,再烧些热水,让守城的弟兄洗个澡——明日,咱们一起种城南的地。”
兵卒们轰然应和,扛着药箱、推着水车往城里涌。王世安府衙的窗纸后,一双眼睛望着这一切,虎符被轻轻放在案上,上面的霜尘,仿佛被晚风拂去了些。
翌日清晨,磐石城的吊桥第一次为虾仁的队伍放下。虾仁走进城门时,看到守军正和自己的兵卒一起清理碎石,有老兵在教后生们用“糯米灰浆”补墙,伙房的烟囱里升起炊烟,飘出混杂着胡饼和汉面的香气。
王世安的府衙外,围了不少百姓。张老汉捧着新收的麦子,颤巍巍地说:“王将军守了咱们三年,没让女帝军抢过一粒粮,是好人啊!”“虾校尉,求您别为难他!”
虾仁推开府衙的门,看到王世安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本《守城录》,正是当年两人争执时,他送给王世安的那本。
“王将军。”
王世安抬头,眼里没了昨日的沉重,多了些释然:“你来了。这书,该还给你了,上面的道理,你比我懂。”
“不。”虾仁把书推回去,“该留着,让咱们都记着,守城守的是什么。”
他指着窗外,晨光正照在新搭的窝棚上,孩子们在棚前追逐,手里举着刚抽穗的麦秸,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女帝的大军还在逼近,但磐石城和落霞城连成了片,百姓们聚在一起,就不怕她。”虾仁的声音很坚定,“王将军,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把这‘同生约’,铺到更远的地方去?”
王世安看着窗外的晨光,又看了看案上的《守城录》,突然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站起身,对着虾仁拱手,虎符在腰间轻轻晃动,发出细碎而坚定的声响。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城外的田埂上,新苗在晨露里舒展叶片,被风拂得此起彼伏,像一片涌动的绿海。灰色光幕在虾仁的脑海中亮起,没有冰冷的数字,只有一行温暖的字:【民心汇聚,壁垒天成。解锁“联城”状态,战力提升30%】。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那些曾互相为敌的汉人将领,那些曾被仇恨隔开的兵卒百姓,终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找到了共同的方向——不是为了谁当皇帝,只是为了能在自己的田里,种出属于自己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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