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故垒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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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痕犹在石间凝,旧垒新苗共雨晴。

  莫叹征途多白骨,春风已过玉门庭。

  从河西返回长安的途中,虾仁绕道去了趟潼阳关。

  时隔七年,这座曾浸染他初临异世时血与泪的雄关,早已不复当年的残破。新砌的城砖泛着青灰,垛口整齐如刃,关楼顶上的“潼阳关”三字被匠人重新描了金,在春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关内的荒滩拓成了良田,新栽的杨柳抽出嫩绿,风过处,枝条轻拂,像在拂去陈年的血腥。

  守关的校尉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姓陈名武,听闻“河西慰问使”过境,慌忙带着亲兵迎到关下。见虾仁一身寻常铠甲,身后亲卫也无甚张扬,只当是京中派来的普通官员,拱手道:“末将陈武,参见使君。”

  虾仁看着他年轻的脸,想起当年自己刚握矛时的模样,笑道:“不必多礼,只是路过,想在关上看看。”

  陈武不敢怠慢,引着他登上关楼。楼内陈设简单,一张案几,两幅地图,墙角堆着几捆箭矢,倒有几分当年苏子谦在此理事时的简朴。凭栏远眺,关外的荒原已生新草,远处的官道上车马不绝,商队的驼铃声随风飘来,清脆悦耳。

  “使君请看,”陈武指着关外,“自陛下登基,胡部归顺,这官道就没断过。如今关内关外做买卖的,比打仗时还多。”他语气里满是自豪,“上个月,漠北的胡商还送来两匹天马,说是给陛下的贡品呢。”

  虾仁望着那片曾尸横遍野的荒原,如今竟成了商旅往来的通途,心中感慨万千。他指尖划过垛口上一道陈旧的凹痕——那是当年他用断矛拼死格挡胡兵长刀时留下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还在。

  “这关楼……是按旧制重修的?”

  “回使君,大部分是新修的,不过老将军吩咐过,当年将士们拼死守住的那段残墙,要原样保留。”陈武指着西侧一段颜色较深的墙体,“就在那里,墙根下还埋着不少弟兄的尸骨,去年修关时发现的,末将让人立了块碑。”

  虾仁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那段残墙果然保留着原貌,砖石上布满箭孔刀痕,墙根处立着一块无字碑,碑前摆着几束刚摘的野花。

  “为何无字?”

  “老将军说,这些弟兄大多没留下名字,无字碑才配得上他们。”陈武的声音低了些,“末将听老兵说,当年守这关的,多是些炮灰小兵,却硬是用命挡住了十万胡骑……”

  虾仁蹲下身,抚摸着残墙上的一道深痕,那是他第一次斩杀胡兵时,矛尖失控划过的痕迹。那时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矛,血溅在脸上,烫得像火。

  “是啊,都是些想活下去的人。”他轻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

  正说着,关外传来一阵喧哗。陈武探头一看,笑道:“是关内的学堂组织孩子们来认关呢,先生说让娃娃们知道,这关是怎么守住的。”

  虾仁走到垛口边,见一群穿着新衣的孩童,在先生的带领下仰望着关楼,小脸上满是敬畏。一个扎着总角的男孩,指着那段残墙问:“先生,当年的小兵叔叔,是不是就在这里杀胡兵呀?”

  “是啊。”先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声音却洪亮,“他们用断矛,用石头,甚至用拳头,硬生生把胡兵挡在了关外。没有他们,就没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男孩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在关下的土坡上:“这是我捡的最硬的石头,给小兵叔叔当武器。”

  孩子们纷纷效仿,将自己带来的小玩意儿摆在关下,有木刀,有石箭,还有一朵刚开的迎春花。

  虾仁站在关楼上,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虎子总挂在嘴边的妹妹,想起落霞城市集里虎妞忙碌的身影,想起姑臧城老妪递来的半块麦饼——这些,不就是当年他们用命换来的吗?

  “使君,该启程了。”亲卫低声提醒。

  虾仁点头,转身下楼。经过陈武身边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陈武:“持此令去长安,找兵部王尚书,他会给你调一批新铸的长矛。”

  陈武接过令牌,见上面刻着一个“虾”字,突然愣住,猛地抬头看向虾仁,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跪倒在地:“末将……末将参见陛下!”

  虾仁扶起他,笑道:“守好这关。”

  “末将万死不辞!”

  离开潼阳关时,日头已过中天。队伍刚出关不远,就见那学堂的先生带着几个孩子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老朽不知陛下驾临,唐突了。”老先行礼,将布包呈上,“这是孩子们画的画,说要送给当年的小兵叔叔,陛下若不嫌弃……”

  虾仁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十几张粗糙的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关楼、长矛,还有些分不清是人是鬼的胡兵,角落里都画着一个笑脸。

  “替朕谢谢孩子们。”他将画小心收好。

  老先生命令孩子们磕头,孩子们却望着虾仁身后的玄铁矛,眼睛发亮。那个扎总角的男孩大胆问道:“陛下,您的矛,是不是和当年小兵叔叔的一样厉害?”

  虾仁握住矛杆,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光:“它曾和小兵叔叔的矛一起,杀过胡兵。”

  男孩眼睛更亮了:“那它现在还杀人吗?”

  “不杀了。”虾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现在,它只用来守护。”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

  队伍再次启程,孩童们的欢呼声远远传来,像一串清脆的风铃。虾仁回头望了一眼,潼阳关的影子在春日里渐渐缩小,却在他心里愈发清晰。

  归程走得从容。虾仁不再急于赶路,每日只行五六十里,遇到村落便进去看看,和老农聊收成,跟妇人问针线,听孩童唱新学的歌谣。

  在一个叫“柳溪”的村子,他看到当年苏子谦教过的学生,如今已成了村里的先生,正带着孩子们在祠堂里读书,读的是《农桑要术》。见虾仁进来,先生慌忙行礼,孩子们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是不是故事里的“虾仁校尉”。

  “你们怎么知道?”

  “先生讲的!说校尉爷爷用一根矛,杀得胡兵哭爹喊娘!”一个胖小子抢着说。

  虾仁被逗笑了,拿起先生案上的书,翻了两页:“读书好,不光要读打仗的书,还要读种庄稼的书,这样才能吃饱饭。”

  胖小子歪着头:“校尉爷爷,您当年是不是也饿肚子?”

  “是啊。”虾仁想起潼阳关的树皮,“饿到啃树皮。”

  “那我把我的饼分你一半!”胖小子从怀里掏出半块麦饼,递到他面前,饼上还留着牙印。

  虾仁接过麦饼,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比当年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离开柳溪村时,先生送了他一本手抄的《稼穑记》,说是村里老农们总结的种地经验。虾仁收下书,嘱咐亲卫留下些粮种,才继续赶路。

  一路行来,所过之处,田畴平整,屋舍俨然,百姓们脸上多带着笑意。偶有提及当年战乱的,语气里也少了怨怼,多了几分对如今太平的珍惜。

  进入关中地界时,恰逢春耕。田地里满是忙碌的身影,牛耕人播,吆喝声此起彼伏。虾仁勒马立于田埂,看着农人将种子撒进翻松的土地,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一场仪式。

  “陛下,您看这墒情,今年定是丰年。”亲卫笑着说。

  虾仁点头,忽然翻身下马,从农人手里接过一把锄头,学着样子犁了几下。泥土沾在靴上,带着湿润的腥气,却让他觉得踏实。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秦瑶带着宫人们赶了过来。她勒住马,见虾仁在田里劳作,笑着说:“臣妾就知道陛下会走得慢,特意赶来接您。”

  虾仁放下锄头,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长安的牡丹开了,请陛下回去赏。”秦瑶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食盒,“还带了您爱吃的桂花糕。”

  两人并辔而行,春风拂过,带来泥土与花香。秦瑶说起长安的事:苏子谦新修了水利,赵奎的儿子考中了武举,李二娘的医馆开到了西域……桩桩件件,都透着生机。

  虾仁听着,忽然笑道:“当年在潼阳关,我以为能活下去就好。”

  “现在呢?”

  “现在觉得,看着百姓们种地、读书、生孩子,比打赢任何仗都好。”

  秦瑶望着他鬓角的白发,轻声道:“陛下做到了。”

  夕阳西下时,长安的城楼已在眼前。朱雀大街上,百姓们听说陛下归来,纷纷涌上街头,却不喧哗,只是捧着新摘的花,站在路边,望着那支风尘仆仆的队伍。

  虾仁勒住马,看着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敬重与安宁。他忽然翻身下马,走到街边,从一个孩童手里接过一朵迎春花,簪在秦瑶的发间。

  “回家了。”

  “嗯,回家了。”

  玄铁矛被亲卫扛在肩上,矛尖的寒光映着落日,也映着长街上缓缓流淌的人群。远处的太学里,传来学子们的读书声,与市井的喧嚣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悠长的歌。

  虾仁知道,潼阳关的烽烟,渭水滩的血火,都已化作这长安春日里的微风,吹绿了田畴,吹开了花朵,吹进了百姓的笑靥里。

  那条用长矛劈开的生路,终究长成了康庄大道。而他,只是这条路上,一个曾经的赶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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