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老祖宗不抓现行，专挖陈年烂根

　　判心池，归墟戒内一处禁地，池水终年幽绿，传闻能洗涤人心，映照真伪。

　　阿骨打依令而行，将那三百四十二份承载着悔恨与愚昧的灵力供词，尽数投入池中。

　　供词化作流光没入池水，沉寂了万古的池面骤然翻涌，如沸腾的毒液，咕嘟着一个个墨绿色的气泡。

　　每一枚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缕代表着人心杂念的灰白雾气，旋即被池水吞噬净化。

　　阿骨打神情专注，双手结印，引动判心池的本源之力。

　　他要的不是净化，而是析出这些杂念背后的共性。

　　池水中央，无数光点开始汇聚，逐渐凝成一幅巨大的光幕。

　　光幕之上，三百四十二份供词的字迹交错重叠，绝大多数都黯淡无光，唯独其中数十份供词里，某些特定的字句，竟透出一抹极其细微、若不仔细分辨几乎无法察觉的朱砂荧光。

　　那荧光如鬼火般幽幽亮起，勾勒出的正是所有声称“亲眼所见”凤栖梧残害同门、勾结天魔的段落。

　　“显影墨……”阿骨打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

　　这并非寻常书写用的墨水，而是上古时代专门用于伪造高级功法玉简的特殊材料。

　　用此墨书写，初期与普通灵力烙印无异，但经过特定的法诀或环境催化，便会显现出预设的第二层信息，或是对观看者的神魂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伸手凌空一抓，一缕朱砂荧光被他摄入掌心，指尖稍一捻动，那荧光便化作一道模糊的符文烙印，散发着蛊惑人心的微弱波动。

　　“原来如此。”阿骨打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声音里满是鄙夷与愤怒，“根本没人真的见过她作恶！这些所谓的‘目击者’，全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显影墨下了心理暗示，将别人‘教’给他们的谎言，当成了自己亲眼所见的记忆！”

　　何其歹毒的手段！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而是一场针对整个神界记忆的、持续了万年的宏大骗局！

　　与此同时，静谧的竹舍之内，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香。

　　柳青璃屏息凝神，指尖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萦绕着一缕精纯的乙木灵气，缓缓刺入夜玄寂眉心的一处穴位。

　　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俊美如神只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即便在昏沉之中，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劫烬剑的剑柄，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凭依。

　　柳青璃是在他追寻线索力竭昏迷后，才终于找到机会为他诊治。

　　身为顶尖医修，她一眼便看出，夜玄寂神魂深处受了极重的内伤，似乎是被一种霸道绝伦的禁制反复冲刷所致。

　　随着银针的深入，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缕蕴含着生命本源的魂力探入其识海。

　　他的识海边缘，并非一片混沌，而是被一道巨大而隐秘的暗红色封印所笼罩。

　　那封印的形态，赫然是两只神凤首尾交缠，构筑成一个循环往复、无懈可击的牢笼。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道“双凤封印”并非死物。

　　它像一个活着的漩涡，正缓慢而坚定地吸收着从外界虚空中飘来的、丝丝缕缕针对凤栖梧的负面情绪——怨恨、嫉妒、恐惧、诋毁……这些无形的恶念，竟成了维持封印稳固的养料！

　　柳青璃黛眉紧蹙，她明白了，这封印不仅禁锢着夜玄寂，更将他与凤栖梧的命运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世人越是憎恨凤栖梧，这封印便越是牢不可破。

　　她贝齿轻咬，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滴散发着涅盘气息的金色花露，小心地将其融入自己的魂力之中，试探着朝那封印的一角触去。

　　涅盘花露，对一切魂体禁制都有着天然的净化之力。

　　然而，就在那蕴含着生机的力量触碰到封印的瞬间，巨大的双凤图腾骤然收缩，爆发出强烈的反噬之力！

　　“唔！”

　　夜玄寂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一颤，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道缝隙，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竟满是破碎的哀求与疯狂的执念。

　　“别碰那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是她……最后看我的眼神……不能毁……”

　　话音未落，他便再度陷入昏迷，但那短暂的清醒，却让柳青璃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她终于明白，这封印，这禁锢了堂堂鬼帝万年的枷锁，对他而言，竟也是一种守护。

　　他守护的，或许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仅仅是凤栖梧陨落前，留在他神魂深处的一道决绝、或含着无尽失望的目光。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深入骨髓的爱与悔恨！

　　另一边，宋惊鸿带着一队凤家精锐，效率极高地完成了任务。

　　他快步走进归墟殿，单膝跪地，呈上一份玉简。

　　“启禀老祖，属下已暗中查访了那七名提及‘凌尘冷笑’的供词人。”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他们来自不同宗门，互不相识，修为也天差地别。但经查证，此七人在事发前的百年间，都曾在不同场合，接触过同一种由清源派流出的香料——‘忘忧引’。”

　　“此香无毒，甚至对修炼小有裨益，但其最大的作用，是能无声无息地放大人心中潜藏的怨妒之情。任何一丝不甘与愤懑，都会在香气的影响下，被放大百倍千倍。”

　　“更诡异的是，”宋惊鸿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他们七人均向我们坦承，在接触‘忘忧引’后不久，都曾做过一个相同的梦。梦里，他们跪拜在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子脚下，那女子只是轻轻一叹，他们醒来后，心中便莫名生出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始祖凤栖梧，必须被推下神坛，否则万界永无宁日。”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梦境，一种被诱导出的集体意志。

　　凤栖梧端坐于王座之上，静静听完所有人的汇报。

　　阿骨打的发现，柳青璃的遭遇，宋惊鸿的调查……无数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最终汇成一张指向同一个人的弥天大网。

　　她缓缓翻开阿骨打整理出的、已经去除了显影墨影响的完整供词集。

　　三百多份供词，字里行间充满了被煽动后的盲从与愚昧。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直到，在一份来自偏远小家族修士的供词末页，那角落里一行毫不起眼、几乎被忽略的小字，让她翻阅的动作蓦然停住。

　　那行字写着：“……他还说，真正的强者，是不会让身边的人活得那么累的。”

　　凤栖梧的眸光，在这一刻骤然锐利如刀。

　　这句话，她记得。

　　荒古时代，她于九天之上的讲道台上，面对座下数万名为了争夺神位而明争暗斗、心力交瘁的弟子们，曾亲口说过。

　　那本是她劝诫众人放下无谓的攀比，寻回修行本心，不要被虚名所累的开解之言。

　　而如今，这句饱含着她对后辈期许与关怀的话，竟被凌尘巧妙地扭曲、篡改，变成了指控她光芒太过耀眼，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活得太累的铁证！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始祖的唇边逸出，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森然的杀意。

　　“好一招移花接木，好一招断章取义。把我救世的话，变成压垮众生的枷锁。凌尘……你当真是费尽了心机。”

　　她缓缓合上供词集，那双看透万古风云的凤眸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如归墟般死寂的冰冷。

　　一旁的南宫玥在这股寒意下猛地惊醒，她刚刚又陷入了短暂的梦境。

　　这一次，她看得无比清晰。

　　梦中，是凤栖梧神格崩解的那一日。

　　归墟入口，狂风呼啸，十位曾受她最大恩惠、被她视为左膀右臂的核心族人，围跪在地，正对着归墟深处，齐声诵读着古老的“放逐祷文”。

　　而站在所有人最前方，亲手主持这场仪式的，正是她的道侣，凌尘。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双凤纹玉佩，玉佩在他掌心正一点点融化，化作封印神魂的符文。

　　他的口中，在祷文的间隙，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遍低语着：

　　“只要你不再是神……只要你跌落凡尘……我们就能，堂堂正正地爱你，而不是仰望你……”

　　画面消散前，南宫玥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那声音不属于梦境中的任何人，而是直接来自于她身旁王座之上，凤栖梧那沉寂了万古的残魂深处。

　　“原来……你们不是恨我，也不是嫉妒我。”

　　“你们只是怕我……太好了。”

　　这一刻，所有的背叛，所有的阴谋，都有了最终的答案。

　　那答案，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也更加……可笑。

　　凤栖梧缓缓抬起手，掌心一翻，那枚从凌尘心血中剥离出的、刻着“忌”字的玉佩残片，静静地悬浮着。

　　她的目光落在阿骨打身上，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阿骨打。”

　　“属下在！”

　　“以这枚承载了他万年心魔的玉佩为引，在归墟台顶，布下‘万法返照大阵’。”

　　凤栖梧的指尖轻轻拂过玉佩的裂口，眼神幽深如夜。

　　“此阵，不攻，不守。”

　　“我只想让某些人亲眼看看，当谎言被悉数奉还时，他那颗早已被嫉妒蛀空的心，还能剩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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