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成为内门弟子，并未立刻让韩石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相反，最初的兴奋过后，是更沉重的现实与更复杂的处境。

　　他所获的独立洞府位于一座名为“翠微峰”的山腰，此地灵气虽比外门浓郁，但在内门之中只能算中下。洞府内除了一石床、一蒲团、一简陋丹炉外，别无长物。每月发放的“精英弟子”份额资源，对于道基受损、急需大量灵气和丹药温养的他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更让他不适的是周围的目光。内门弟子大多自幼天赋出众，或是背景深厚，对一个从杂役直升上来的“幸运儿”，好奇、审视、嫉妒、乃至不屑者皆有之。他因寂灭墟一战“身怀异宝”的传言早已悄悄流传，虽无人敢公开质疑长老会决定，但私下里的排挤和试探却少不了。

　　“韩师弟，听闻你当日金光护体，硬抗了那邪魔一击而不死，真是好手段啊！”偶有相识的内门弟子遇见，语气总是带着几分探究。

　　“哪里…全靠宗门庇护，侥幸捡回一命罢了。”韩石总是如此谦卑回应，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张扬。

　　他知道，自己如今如同走在钢丝之上。失去了石子的依仗，道基又受损，修为进展缓慢，若再引人注目，恐怕祸不远矣。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炼和修复道基之中，深居简出，几乎成了翠微峰上的一个隐形人。

　　这一日，他前往经阁，行使长老会特许的权利。

　　青冥宗经阁乃是一座恢弘古老的塔式建筑，飞檐斗拱，灵气盎然。踏入其中，书香与岁月气息扑面而来。无数玉简、帛书、兽皮卷分门别类，陈列于光影交织的巨大书架之上，浩如烟海。

　　看守经阁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深不可测的耄耋老者，听闻姓吴，弟子皆尊称一声“吴长老”。韩石恭敬地递上身份令牌和长老会手谕。

　　吴长老抬起浑浊的眼皮，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你就是那个韩石？特许阅览前三层？去吧，不得喧哗，不得损毁，不得私藏。三层东角有些或许适合你的杂书。”

　　“多谢长老。”韩石心中一动，这位吴长老似乎话中有话。

　　他首先在一二层浏览。这里多是基础功法、常见法术、炼丹炼器入门、宗门戒律历史等。他仔细寻找能修复道基的法门，却发现大多需要特定天材地宝辅助，或要求极高的修为境界，对他而言远水难救近火。

　　他想起吴长老的提示，信步走上三层。三层收藏的典籍明显更为高深晦涩，也多了一些奇闻异志、前辈游记、以及某些偏门传承的残篇。

　　他在东角一处不起眼的书架前停下。这里的玉简大多蒙着一层薄灰，显然少人问津。他随手拿起一枚名为《归元守缺术》的残篇玉简。

　　神识沉入，开篇便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然，道基有损，如器有缺，强求圆满，反落了下乘。不若守其缺，顺其势，以不足之身，纳天地之无穷…”

　　韩石的心神瞬间被吸引！这功法理念与他所知迥然不同！它并非追求修复道基，而是承认道基之“缺”，将其作为一种特殊的状态来修炼，引导天地灵气以另一种方式运转，虽进展缓慢，却胜在稳妥，且对神魂凝练大有裨益，颇有几分“以柔克刚”、“顺应自然”的意味。

　　他如获至宝，立刻沉浸其中。这《归元守缺术》残缺大半，只有前几层的修炼法门，后续尽失，且修炼过程极其缓慢，对资质要求也古怪，故而被束之高阁。但对此刻的韩石而言，却仿佛是量身定做！

　　他又翻找片刻，找到了一本兽皮缝制的《百草精粹笔记》，并非丹方，而是一位前辈对数千种灵草药性、尤其是一些偏门冷僻灵植特性的详细剖析与猜想，其中提到了数种能温和滋养经脉、稳固神魂却药性不易冲突的辅助灵植，正好可与《归元守缺术》配合。

　　韩石强压激动，将这两枚玉简的内容牢牢记住（经阁内典籍不得带出，只能现场阅览记忆）。他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艰难却可行的道路。

　　接下来的日子，韩石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充实。白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洞府修炼《归元守缺术》。此法果然进展龟速，吸纳灵气的效率远逊于正常功法，且需时刻以心神引导那独特的运行路线，极为耗费精神。但他发现，以此法修炼出的灵力异常精纯凝练，对经脉的负担也小，且神魂在这种持续锤炼下，竟隐隐有壮大之感。

　　傍晚，他便前往宗门的“庶务堂”接取任务。内门弟子需完成一定宗门任务以换取贡献点，兑换更多资源。他专挑那些需要耐心和细致、而非武力比拼的任务，例如照料某些娇贵灵植、清理丹炉沉渣、誊抄古籍等。这些任务贡献点不高，却正合他意，既能赚取资源，又能避开纷争，有时还能在任务中接触到一些《百草笔记》上提到的冷僻药草，悄悄收集一点样本。

　　每次路过那片依旧被淡淡灰雾笼罩的寂灭墟禁区，他的心都会微微一沉。宗门对外宣称邪魔已除，但他总能隐约感觉到，那片死寂之地深处，似乎仍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志在缓慢呼吸…王富贵下落不明，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偶尔，他也会遇到李清风。这位神秘的剑修似乎很受宗门礼遇，拥有一座独立的剑峰，却从不参与宗门事务，终日不是练剑便是观云。有时他会指点韩石一两句剑法基础，虽不涉及高深剑诀，却总能直指要害，让韩石对“控制”与“精准”有了新的理解。韩石感觉，李前辈似乎在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引导他走向另一种力量之路——属于自身修炼、而非依赖外物的“剑道”。

　　这一日，韩石接取了一个照料“清心竹林”的任务。这片竹林位于宗门后山，所产“清心竹”是制作抵御心魔类法器符箓的重要材料。因寂灭墟事件后，此类材料需求大增，竹林照料任务也变得紧俏。

　　负责管理竹林的是一位姓赵的内门师姐，修为在筑基初期，据说性格颇为严苛。韩石小心翼翼，按照要求，以特定灵泉浇灌，清除杂草害虫，不敢有丝毫怠慢。

　　然而几天后，赵师姐前来巡查时，却发现边缘区域的几株竹子叶片微微发黄，灵气流滞！

　　“韩石！你是怎么做事的？！”赵师姐顿时柳眉倒竖，“这些清心竹最是娇贵，定是你浇灌灵泉份量或时辰不对，坏了竹林灵气！”

　　韩石心中冤枉，他完全是按规章操作，一丝不苟。他连忙辩解：“师姐明鉴，弟子完全是按玉简要求…”

　　“还敢顶嘴？！”赵师姐不耐烦地打断，“莫非是觉得有长老青睐，便可敷衍了事？我看你这内门弟子身份来得蹊跷，怕是名不副实！”

　　她声音不小，引来附近几个做任务的弟子侧目，看向韩石的目光带着幸灾乐祸。

　　韩石气得脸色发白，却知争执无益，只得忍气道：“弟子不敢。请师姐示下，该如何补救？”

　　赵师姐冷哼一声：“补救？这几株竹子灵气已损，价值大减！扣你本月全部贡献点，以作赔偿！此外，罚你去后山寒潭挑水百日，浇灌竹林！若再出错，定不轻饶！”

　　扣光贡献点！还要去寒潭挑水百日！那寒潭之水冰冷刺骨，蕴含阴寒之气，对道基受损的他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这惩罚分明是刻意刁难！

　　韩石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屈辱与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背景，修为又低，若当场反抗，只会更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低声道：“…弟子领罚。”

　　从那天起，韩石白日修炼、做任务，傍晚便要去后山寒潭挑水。沉重的玄铁水桶，冰冷彻骨的潭水，崎岖的山路，每一次往返都耗尽他的体力，阴寒之气不断侵入体内，让他本就缓慢的修炼进度几乎停滞，伤势恢复也大受影响。

　　但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再去争辩。他只是默默地挑水，浇灌竹林。甚至在挑水时，他依旧运转着《归元守缺术》，尝试引导那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虽效果甚微，却也是一种另类的锤炼。

　　数日后，李清风不知从何处听闻此事，在一次韩石挑水路过他剑峰下时，拦住了他。

　　看着韩石冻得发青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李清风眉头微皱：“为何不向执事堂申诉？”

　　韩石放下水桶，喘了口气，摇摇头：“申诉未必有用，反而可能引来更多麻烦。弟子…只想安心修炼。”

　　李清风看着他眼中那丝隐忍与倔强，沉默片刻，忽然道：“寒潭之水，性极阴寒，却亦蕴含一丝纯粹水灵。你修那《归元守缺术》，讲究顺应引导，何不尝试以此水练体？虽痛苦，若能熬住，或对凝练灵力、稳固神魂有意外之效。只是…过程犹如刮骨剔髓，非常人所能忍。”

　　韩石闻言，眼中猛地一亮！是啊，为何只想着抵抗这寒气，而不是引导它、利用它？《归元守缺术》的理念不正是如此吗？

　　“多谢李前辈指点！”韩石郑重行礼。

　　从此，韩石挑水时不再单纯忍受，而是主动引导那一丝阴寒水灵入体，结合《归元守缺术》进行修炼。过程果然如李清风所言，痛苦无比，仿佛无数冰针在经脉中穿梭，但他咬牙坚持。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经脉在那阴寒刺激下，似乎变得更加坚韧，灵力在对抗寒冷中也变得更加凝练精纯。神魂在极致的痛苦折磨下，反而愈发清明凝实。

　　百日罚期结束时，韩石的修为虽未提升，甚至表面气息因长期受寒而显得有些虚弱，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道基似乎稳固了一丝，《归元守缺术》也有了不小进展，对灵力的掌控更是远胜从前。

　　而那几株原本发黄的清心竹，在他持之以恒的寒潭水浇灌（以及他无意识中散发出的、经过锤炼的温和精神力）影响下，竟然慢慢恢复了青翠，甚至长得比周围其他竹子更加挺拔坚韧，竹叶散发出的宁静气息也更为浓郁。

　　赵师姐再来巡查时，看到这一幕，也无话可说，只是冷哼一声，不再找韩石麻烦。

　　经此一事，韩石在内门的处境悄然发生了变化。众人见他受此刁难竟能隐忍坚持下来，且似乎真有些门道，部分轻视的目光渐渐转为些许认可。他也因经常出入后山，对宗门各种偏僻角落的灵植分布更加熟悉，偶尔能发现一些《百草笔记》上记录的冷门药草，小心采集，尝试以其药性配合修炼。

　　这一日，他在后山一处背阴的石缝中，发现了几株通体漆黑、叶片呈星芒状的怪异小草，正是《百草笔记》中提到的“墨星兰”，此草性极阴寒，却能奇异地安定神魂，笔记中推测其或能用于调和某些药性冲突剧烈的丹方。

　　他小心采集了一些，回到洞府，准备尝试以其为主药，配合几种常见辅药，炼制一种低配版的“安神散”，用于辅助《归元守缺术》的修炼。

　　点燃丹炉，预热，投药…韩石全神贯注。虽然失去了石子的优化之力，但他凭借《归元守缺术》锤炼出的精纯灵力和对药性的理解，以及从李清风那里学来的对“控制”的把握，控火手法竟也显得颇为老道。

　　药液渐渐融合，一股阴凉却带着奇异安宁气息的药香缓缓溢出。

　　就在即将成丹的瞬间，洞府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随即是一声巨响和女子的惊呼！

　　韩石心神一震，丹炉火候瞬间失控！

　　噗——

　　炉内药液瞬间焦黑，又是一炉废丹！

　　韩石顾不得心疼，连忙冲出洞府。只见不远处，一位穿着天剑阁服饰的女修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她脚下踩着一柄光芒黯淡的飞剑，旁边一块山石被撞得粉碎。显然是练习御剑飞行时失控坠落了。

　　那女修看到韩石，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尴尬不已：“这、这位师兄…抱歉！我、我初学御剑，惊扰到你了…”

　　韩石认出了她，是天剑阁前来援助、战后暂时留在青冥宗交流学习的一名弟子，好像叫凌婉。

　　“无妨。”韩石摇摇头，看着对方并无大碍，便准备回去清理丹炉。

　　“等等！”凌婉却叫住他，小巧的鼻子嗅了嗅，眼睛一亮，“师兄，你洞府里是在炼制‘冰珀丹’吗？不对…气息更阴凉些…难道是‘墨星兰’？你竟能找到墨星兰？”

　　韩石一愣，没想到对方光凭药香就能猜出主药，天剑阁弟子竟对灵草也有如此见识？

　　“只是尝试炼制一些安神的药散罢了。”韩石谨慎道。

　　凌婉却显得很有兴趣：“墨星兰性寒，极难处理，用于安神丹药，稍有不慎便会引发神魂寒意，师兄竟敢尝试？看来于丹道一途颇有心得啊！我叫凌婉，天剑阁的，平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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