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钛帝国的“异闻录”计划在黑暗中艰难推进。水氏族的外交官兼情报员们，如同在蛛网上行走的舞者，利用贸易、贿赂、乃至有限的技术交换，从帝国边境那些贪婪或失意的行星总督、走私贩、乃至底层 adnistratu行政管理）官员手中，换取零碎的信息。他们得到的，往往是经过多次转手、充满矛盾和夸张的传说：关于能吞噬星球的金属瘟疫，关于在亚空间中航行的人类巨舰，关于挥手间平息风暴的青衣仙人，关于一首能让机器落泪的古老摇篮曲……

　　这些信息对于笃信逻辑和实证的土氏族科学家而言，不啻于一场噩梦。他们试图用信息筛检算法剔除其中的“迷信”部分，提取可能的“科学内核”，但往往徒劳无功。一个由最顶尖学者组成的“超常现象研究部门”在秘密实验室里争论不休。一部分人认为这些现象是某种高度发达的、基于心理暗示或未知物理定律的科技；另一部分则开始痛苦地承认，宇宙中可能存在“意识”本身就能直接影响现实的层面，这对钛族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构成了根本性挑战。

　　阴影之光看着这些混乱的报告，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擅长指挥舰队进行精确的轨道打击，擅长设计复杂的战术包抄，但面对这种无形的、基于信息和认知的战争，她手中的脉冲步枪和隐形技术毫无用武之地。她加强了对信息渠道的保护，并开始秘密训练一支特殊的“认知防护”小队，装备着初步研发的、旨在干扰异常精神影响的力场发生器——尽管效果如何，无人知晓。

　　帝国，马库拉格之耀号，异常规则现象顾问处。

　　索萨的办公室依旧简洁，但他的工作已不再局限于分析报告。他开始系统地整理从“摇篮终末之战”到“静默封印”形成过程中的所有规则冲突案例，试图构建一个初步的、关于“规则实体”相互作用的理论框架。他称之为“镜像动力学”——一种描述不同宇宙基本规则相互“映照”、冲突、融合或湮灭的模型。

　　通过那丝与“静默封印”的微弱连接，他能感受到其内部那丝钛族逻辑碎片的存在。它如同落入浓酸中的金属，正在被缓慢地“消化”和分解，但其特有的集体主义和科学乐观的“频率”，仍在顽固地闪烁着，与周围的混乱格格不入。这种观察，为他提供了研究不同秩序理念如何相互作用的宝贵样本。

　　同时，他也密切关注着帝国内部的动向。基里曼的铁腕暂时压制了公开的反对声音，但暗流从未停止。审判庭内部对索萨本人及其顾问处的猜忌从未消失，机械教仍在想方设法绕过限制获取“静默封印”的数据。索萨知道，自己这个“活着的奇点”，在很多人眼中，其危险程度不亚于那个暗银色的圆球。

　　就在各方势力围绕着“静默封印”明争暗斗、试图理解和控制这宇宙的“伤疤”时，那最初引发一切危机的根源——归墟网络——并未因蜂巢的覆灭而消失。

　　在远离帝国核心疆域、甚至远离钛族边境的蛮荒星域，一些被遗忘的世界上，开始出现新的、诡异的报告。

　　在一个名为“寂灭之石”的死亡星球，勘探队伍发现了一个古老的、非人类种族的观测站遗迹。遗迹内部保存完好的设备，仍在持续不断地接收着一种无法解析的、充满数学美感的冰冷信号。当勘探队试图破译时，几名队员突然开始用完全陌生的、充满几何逻辑的语言交流，并在试图用激光切割一道密封门时，被门内涌出的、仿佛由纯粹“不存在”概念构成的黑暗吞噬，连一丝物质残留都未留下。

　　在另一个偏远的农业世界“丰饶谷”，地下的水脉突然变得苦涩，作物开始生长出扭曲的金属脉络。当地的农民报告称，在夜晚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规律的、如同钟表滴答般的低语，听到低语的人会逐渐失去情感，变得极度理性而冷漠，甚至能凭空解出复杂的数学难题，但同时也失去了对食物、睡眠和亲情的需求，最终在某种极致的逻辑沉思中悄然死去，身体化为灰烬。

　　这些事件零星、分散，起初并未引起帝国高层的重视，被归咎于当地的异形污染或未知病毒。但逻各斯学会设置在帝国各处的、用于监测背景规则扰动的传感器网络，捕捉到了这些异常事件中共同的“指纹”——一种与蜂巢同源，但更加分散、更加隐蔽、更加根植于现实结构本身的归墟低语。

　　“它不是消失了，而是改变了形态。”索萨在向基里曼汇报时，语气凝重，“蜂巢是归墟网络一个高度集中的、具有侵略性的‘节点’。现在这个节点被拔除，但网络本身依然存在，只是变得更加……弥散，更加潜移默化。它不再试图同化整个星球，而是像病毒一样，感染局部的规则，侵蚀现实的根基。”

　　基里曼看着星图上那些零星闪烁的、代表异常事件的红色光点，眉头紧锁。“它们的目标是什么？”

　　“不确定。”索萨摇头，“可能是在寻找新的、适合的‘载体’或‘节点’。也可能……这只是它自然的存在状态，如同背景辐射。但可以肯定，任何被它深度感染的区域，现实规则都会变得脆弱和异常，更容易被其他力量——比如混沌——趁虚而入。”

　　更令人担忧的是，逻各斯学会的数学家们发现，这些分散的低语信号，其传播和演化模式，与“静默封印”内部某些规则碎片的波动，存在某种极其微弱的、非因果性的统计关联。就仿佛，封印内部的混乱，正在与外部散落的归墟低语，隔着遥远的空间，进行着某种无声的“共鸣”或“对话”。

　　“静默封印”不再是危机的终点，反而可能成了一个不断向外辐射规则扰动的源头，或者一个吸引归墟低语汇聚的灯塔。

　　钛帝国，“异闻录”计划也捕捉到了这些边缘世界的异常报告。他们无法理解“归墟”的概念，但将其归类为“未知规则污染现象”。土氏族的科学家们惊恐地发现，他们试图构建的、用于理解“静默封印”的理论模型，竟然可以部分套用到分析这些新出现的污染事件上。这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孤立事件，而是一个遍布银河的、系统性的威胁。

　　阴影之光接到了新的指令：在确保隐蔽的前提下，尝试获取一起“规则污染事件”的实物样本或更详细的数据。这比从帝国那里偷取历史文献更加危险，因为目标本身就是未知的致命存在。

　　而在那暗银色的“静默封印”内部，那丝钛族的逻辑碎片，在归墟低语于银河中重现的背景下，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它那“理解与改造”的核心理念，与归墟低语中蕴含的、将万物归于冰冷逻辑的倾向，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危险的亲和性。它不再仅仅是 passively 被其他规则碎片分解，而是开始主动地、微弱地……吸收周围弥漫的、来自遥远星域的归墟低语信息。

　　这一点变化极其隐秘，连索萨都未能立刻察觉。但在封印那深不见底的规则混沌中，一粒以钛族逻辑为核心、表面开始附着归墟冰冷色彩的、新的“种子”，正在悄然孕育。

　　归墟的低语从未停止，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寂静中蔓延。而“静默封印”，这个由诸多矛盾强行糅合而成的奇点，似乎在无意识中，开始扮演起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角色。银河的未来，依旧笼罩在微光与低语交织的迷雾之中，而新的风暴，正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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