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投石问路

　　霍天生的狠辣是陈安始料未及的，他万万想不到霍天生竟然会狠到对自己的原配夫人如此心狠手辣。

　　这一切，都让陈安感到深深的忌惮，同时，也让他猛然醒悟自己似乎花了太多的精力在霍天生身上，以至于，忽略了荆州和交州的联军还在与他交锋。

　　加之北有胡人侵扰，东有冀州、豫州、徐州、青州等势力虎视眈眈。

　　权衡利弊之下，陈安只能暂时搁浅针对霍天生的一系列行动，将目标指向对抗和吞并荆州的战略上。

　　另一边，江南多雨，也多匠人。

　　楚翁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半活在雨里，一半活在木屑里。

　　当他带着骨瘦如柴的女儿楚巧儿，衣衫褴褛地站在墨研署那座气派非凡的大门外时，已是他们逃亡的第三个月。

　　他们已经在门口徘徊了三天。

　　门前那两尊威武的石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狼狈与不自量力。守门的墨家军士兵，甲胄精良，眼神冷漠，手中的长戟在日光下泛着寒光，让他们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爹，我们……还要等吗？”

　　楚巧儿的声音有些发虚，几个月食不果腹的逃亡，早已将她那点少女的元气消耗殆尽。

　　“等。”

　　楚翁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眼中有一种匠人独有的，近乎偏执的倔强。

　　他听说，这里的“墨神”，不问出身，广纳天下能人。他赌的，就是这个传闻。

　　他将怀中那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又抱紧了几分。那是他楚家三代人的心血，也是他此行唯一的敲门砖。

　　第四日，就在父女俩几乎要绝望之时，一个身穿墨研署执事服饰的中年文士，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从大门内走出。正是墨研署的主管之一，李文彬。

　　楚翁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想也不想，猛地冲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草民有宝物献上！求大人一看！”

　　守门的士兵立刻上前，就要将他驱赶。

　　“等等。”

　　李文彬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眼中却燃烧着一团火的老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虽然瘦弱，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少女，鬼使神差地，挥了挥手。

　　楚翁颤抖着，将怀中那个布包打开。

　　里面，是一架结构极其精巧的木制模型。

　　它只有三尺来高，却完整地复刻了一架小型的投石机，配重、杠杆、绞盘、甚至是小小的扳机，一应俱全。

　　“大人，此乃草民祖传的‘战车’，只需一人，便可操作。”

　　楚翁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骄傲。

　　李文彬眉头一挑，弯下腰，仔细端详着那架模型。

　　他也是识货之人，一眼便看出，这架模型的设计，比墨研署如今正在使用的，缴获自前朝的那些笨重投石机，要精巧了不止十倍。

　　“演示一下。”

　　楚翁如蒙大赦，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放入投石臂的皮兜之中，拉动扳机。

　　“嗖！”

　　一声轻响，那枚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十步之外，李文彬事先指定的那个位置。

　　“好！”

　　李文彬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便立刻道：“你们，跟我进来！”

　　墨研署的匠作坊内，气氛热烈而又紧张。

　　数十名顶尖的工匠，正围着一架半成品的攻城器械，七嘴八舌地争论着。

　　范长生就站在一旁，捻着胡须，听着工匠们的讨论，不时点点头。

　　当李文彬领着楚翁父女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当楚翁再次演示完他的“战车”模型时，整个匠作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诩为益州最顶尖的工匠们，一个个围着那小小的模型，伸着脖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不敢置信。

　　“妙！实在是妙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工匠，抚摸着那光滑的木制齿轮，声音都在发颤。

　　“此物的设计，将配重之力与杠杆之巧，运用到了极致！比我们现在用的那些傻大黑粗的家伙，不知高明了多少！”

　　“敢问老先生，这射程，可能调整？”

　　范长生走上前，目光锐利。

　　“自然可以。”

　　楚翁的腰杆挺直了几分。

　　“只需增减配重，便可轻易控制射程远近。”

　　范长生与李文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这哪里是什么宝物，这分明是一个能改变战争格局的无价之宝！

　　“来人！”

　　范长生当即下令。

　　“为楚老先生和这位……姑娘，安排最好的住处！好生招待，不得有半点怠慢！”

　　他又转向李文彬，压低了声音。

　　“此事，必须立刻通报杜参军！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带他们，面见墨神！”

　　楚巧儿跟在父亲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充满了各种古怪器械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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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架半成品的攻城投石机上。

　　她看到，负责组装的工匠，正用粗大的铁钉，将两根巨大的木梁连接在一起，动作粗暴，发出刺耳的声响。

　　“爹，”

　　楚巧儿扯了扯父亲的衣角，小声说道：“他们这样用铁钉硬砸，会伤了木头本身的纹理。若是受力过大，连接处很容易开裂。”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在接口处，凿出榫卯，再用坚硬的木楔加固，不仅更牢固，还能随时拆卸更换。还有那转轴的地方，若是涂上一层松脂，也能减少不少磨损。”

　　她的声音很轻，却被一旁一个负责记录的老工匠，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老工匠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面黄肌瘦，却目光清亮，言语间条理清晰的少女，心中暗暗记下了她的话。

　　这个女孩，似乎也不简单。

　　当晚，父女俩被安排在了一处干净整洁的独立小院。

　　桌上摆着他们数月来都未曾见过的，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红烧肉。

　　楚巧儿看着父亲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红，自己却只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过神来。

　　“巧儿，多吃点。”

　　楚翁夹了一大块肥肉到女儿碗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到了这，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楚巧儿点了点头，扒了一口饭，那股久违的，属于粮食的香甜，让她差点掉下泪来。

　　夜深人静，楚巧儿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白天在匠作坊里看到的一切。

　　那些巨大的，造型古怪的器械，那些热火朝天的工匠，还有那位气度不凡，眼神锐利得能看穿人心的范先生。

　　她知道，他们来对地方了。

　　这里，是一个能让他们父女俩，将一身技艺，发挥到极致的舞台。

　　第二天清晨。

　　当杜衡听完范长生的汇报，亲眼看到了那架“战车”模型之后，这位总是智珠在握，喜怒不形于色的墨家参军，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激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亲自带着楚翁父女，前往州牧府。

　　州牧府的书房，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简洁，也更加威严。

　　没有奢华的摆设，只有四壁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简、卷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檀香混合的味道。

　　霍天生就坐在那巨大的书案之后。

　　他很年轻，年轻得有些过分。

　　一身寻常的墨色长衫，长发用一根布带随意地束在脑后。

　　可当他抬起眼，看向他们父女时，楚巧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平静，像一片看不见底的，无垠的星空。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掌心的一颗微尘。

　　最重要的是，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帅啊！！！

　　霍天生目光扫过楚翁，又落在楚巧儿的身上，停顿了一瞬。

　　就是那一瞬的停顿，让楚巧儿感觉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那道目光，看了个通透。

　　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楚翁，楚巧儿，拜见墨神。”

　　楚翁拉着女儿，就要跪下。

　　“不必多礼。”

　　霍天生的声音响起，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亲自走下台阶，将楚翁扶起。

　　“我看了你们的图纸，也听了范先生的举荐。二位皆是当世大才，能来我益州，是本神之幸。”

　　这番话，说得楚翁热血沸腾，眼眶发红。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他觉得，这数月的颠沛流离，都值了。

　　“草民……草民愿为墨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

　　霍天生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多说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

　　“楚老先生，我墨研署攻城器械部，正缺一位您这样的副总领。从今日起，所有投石机、攻城车的改良与制造，皆由您全权负责。需要什么人，什么材料，只管与李文彬说。”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低着头的楚巧儿。

　　“至于巧儿姑娘，不知你可愿，先入匠作坊，跟随工匠们，学习一些我墨研署的基础器械？”

　　楚巧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民女……民女愿意！”

　　霍天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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