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试探

　　萧穆凡的声音在静谧的寝宫内缓缓落下。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枚黑色的棋子，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那张无形的，名为“天下”的棋盘之上。

　　一张宏大、缜密，几乎毫无破绽的战略蓝图，就此铺开。

　　寝宫之内，陷入一种沉寂。

　　霍天生拥着她，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怀中的身体温软依旧，却仿佛烙印着某种危险的警告。

　　他第一次，在这种极致的亲密之中，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警惕，一种源自雄性生物最深处的，面对同类的审视。

　　眼前这个女人，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征服、掌控，甚至可以被他“杀死”一次的猎物。

　　不，他们是同类。

　　是各自疆域的王，却因宿命的锁链，被强行捆绑于一处。

　　他们相互撕咬，用最锋利地言语和最冷酷的手段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却又在灵魂的最深处，无可救药地，渴望着对方的认同。

　　渴望着那种棋逢对手的战栗，那种酣畅淋漓的共鸣。

　　而现在，这头曾被他亲手折断獠牙的雌兽，在涅盘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亮出了比过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致命的爪牙。

　　霍天生喉结微动，将那些翻涌的念头尽数压下。

　　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刚才的汹涌，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说完了？”

　　“说完了。”

　　萧穆凡淡漠地应着，身体微微一动，试图从他怀中挣脱。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刚刚展露了自己最锋利的一面，却依旧被他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禁锢在怀中的感觉。

　　然而，她的挣扎只换来了更紧的拥抱。

　　霍天生将她箍得更紧，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廓。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慵懒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如同一片不见星辰的夜空，要将她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你说的，都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情人耳语般的温度，却又透着魔鬼低语般的冰冷。

　　那是一种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矛盾。

　　“但是，你忘了一点。”

　　萧穆凡的脊背，毫无征兆地窜起一丝凉意。

　　“什么？”

　　“执行。”

　　霍天生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不重，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萧穆凡的心上。

　　他看着她那双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的凤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不达眼底。

　　“再完美的计划，若没有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可靠的人去执行，那也只是一张废纸。”

　　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轻轻划过她绷紧的后颈。

　　“你觉得，如今这南中，除了你我，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我不知道！”

　　萧穆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含义，却莫名地，带上了一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女儿般的赌气味道。

　　霍天生却笑了，仿佛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

　　他没有理会她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剖析猎物般的口吻，一个一个，点出了那些名字。

　　“杜衡？”

　　萧穆凡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

　　“此人长于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精于文书之间的运筹帷幄。让他做个谋主，尚可。但让他去统兵，去临机决断，他只会把兵法当成书本，把战场当成沙盘。一个迟疑，便足以让数万将士，尸骨无存。”

　　“范长生？”

　　她的语气愈发不屑。

　　“老成持重，不过是优柔寡断的另一种说法。他的仁慈，在南中这片蛮荒之地，只会养出更多的豺狼，而不是羔羊。我们需要的是征服，不是教化。”

　　“至于蔡鸣、陶孔、陈武之流……”

　　萧穆凡听到这几个名字，嘴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嘲弄。

　　“他们是好刀，是好枪。冲锋陷阵，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可你让他们去处理南中这盘牵扯到数十个部落，上百种利益纠纷的棋局？那无异于让一头猛虎，去学绣花。”

　　每一个名字，每一次评判，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那些人最致命的弱点，将他们的局限性，血淋淋地暴露在霍天生面前。

　　霍天生笑了笑，扳过她的身体，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

　　“所以，你看。这盘棋，这副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担子，最终，只能落在你的肩上。”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宫内，变得清晰，决断，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从今日起，”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回音。

　　“南中所有军政要务，由你，全权总领。”

　　萧穆凡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墨龙道的建造。”

　　“南中墨研署的研发。”

　　“以及……所有对外交州与荆州的战事。”

　　“皆由你一人决断，不必再向我请示。”

　　一句句话，如同惊雷，接连不断地在她耳边炸响。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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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霍天生看着她失神的双眼，缓缓地，吐出了那最沉重，也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南中的兵权，我交给你。”

　　轰——！

　　这一次，不是雷鸣，而是整个世界在她脑海中崩塌的声音！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直。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四肢百骸一片冰冷。那双总是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的凤眸，此刻，却只剩下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兵权？

　　他……竟然要将南中这支墨家军最核心，最精锐的力量，全权交给自己？

　　这支军队，是他霍天生争霸天下的根基！是他掌控一切的底气所在！

　　这……这怎么可能？

　　她想过他会给予更大的权力，更多的信任，以此来安抚她，利用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份“信任”，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

　　彻底到，不合常理！

　　这根本不是霍天生的风格！

　　这个男人，猜忌，多疑，控制欲强到近乎病态。他享受着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牢牢攥在手心的绝对掌控感，他怎么可能，会将一把足以威胁到他自己的，最锋利的刀，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尤其，是交到她这个，他明知心怀野心，也曾背叛过他一次的女人手中。

　　刹那间，所有的震惊与迷茫，都化作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萧穆凡混沌的思绪，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试探。

　　这一定又是一场试探。

　　一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高明，也更加阴险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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