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道与器

　　协议，在一种诡异的，充满了算计与妥协的氛围中，达成。

　　伊蘅族，这个隐藏了数千年的古老文明，终于向霍天生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变数”，有限度地，敞开了它那座充满了神秘与危险的知识宝库。

　　神殿之内，伊月便已为霍天生安排好了他的“导师”。

　　“她们是我族中，除我之外，对‘弦外之音’与‘百草枯荣’之道，领悟最深之人。”

　　伊月的声音空灵，如同自穹顶洒下的月光。

　　两道身影，自神殿深处的阴影中，缓步而出。

　　当先一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素白的长袍，却未将那份属于少女的活泼完全遮掩。

　　她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像是常年在山野间追逐日光的精灵，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清澈，纯真，带着几分对霍天生这个“外来者”毫不掩饰的好奇。

　　“她叫纤姚。”

　　伊月介绍道。

　　跟在纤姚身后的，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女子约莫三十岁妇人的模样，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清秀，却不带半分柔媚。

　　她同样身着白袍，身形内敛，一双眼眸低垂着，不苟言笑，声音也有些中性，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她心湖之中激起半分涟漪。

　　“她叫银茸。”

　　霍天生何等眼力，只一瞥，便从二人那看似相同的白袍之上，看出了端倪。

　　伊月的白袍袖口，绣着七朵交缠的，以金线勾勒出脉络的奇特蘅花。

　　而眼前这二人，袖口只有一朵素纹的蘅花，没有金线。那个总是跟在伊月身后的洛影，袖口则是一朵单蘅花，却有金线纹路。

　　一个森严的，以刺绣为标识的等级体系，不言自明。

　　“自今日起，白日由纤姚授你御虫控蛊之术，午后由银茸传你音律疗伤与草药毒瘴之法。”

　　伊月的声音，像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霍天生没有异议。

　　第二日，拂晓。

　　霍天生的“课程”，在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中开始。

　　这里，便是纤姚的府殿。

　　没有课桌，没有书简，只有潺潺的溪流，与成千上万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色彩斑斓的蝴蝶。

　　纤姚盘坐在一块青石之上，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两个头，英俊得让她有些不敢直视的男人。

　　“墨……墨神，我们……我们从最基础的‘音节’开始。”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微微泛红，一点也不像是百岁之人该有的沉稳。

　　所谓的“音节”，并非语言，而是一种通过口腔与喉咙的特殊震动，亦或是嘴口以外的物件发出的一种声波。

　　这是御虫控蛊之术的根基。

　　纤姚为他演示。

　　她樱唇轻启，发出一阵霍天生完全听不懂的口诀。

　　下一瞬，山谷中那数万只蝴蝶，竟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号令，瞬间汇聚成一道五彩斑斓的洪流，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各样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

　　霍天生看得心中剧震。

　　这简直就是一台活生生的，由无数个无人机组成的，生物三维打印机！

　　他开始跟着学习。

　　他那颗经过现代知识体系改造过的大脑，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解析着纤姚的口型，模仿着她的喉咙震动。

　　起初，他发出的“音节”，毫无效果，甚至因为频率不对，引来了一大群嗡嗡作响的牛虻，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惹得纤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纯净，灿烂，像山涧里第一朵盛开的野花。

　　霍天生并不恼，反而趁机发问，将那些在道教学院学到的，关于声学、赫兹、共振的物理学知识，包装成一个个充满了玄学色彩的“道家疑问”，向纤姚请教。

　　“仙子，我观这万物之声，皆有其律。蝴蝶之律轻盈，故而能随高音而舞。牛虻之律沉重，故而易被低频所引。不知我这般理解，可有谬误？”

　　纤姚哪里听过这等闻所未闻的“道论”，她看着霍天生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深邃眼眸，小脸愈发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

　　“墨神所言极是！只是……我们伊蘅族称之为‘本源之音’，而非‘律’……”

　　一问一答之间，霍天生在飞速吸收着这门全新知识的同时，也用他那超越时代的见识与恰到好处的恭维，无声无息地，撬开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心防。

　　午后，山谷的另一侧，一处终年不见日光，遍布着发光苔藓与奇异草药的阴冷洞穴。

　　这里，是银茸的府邸。

　　银茸的教学，没有半分寒暄。她直接将一卷散发着潮湿气息的兽皮古籍，扔到了霍天生的面前。

　　“这是‘弦外之音’的总纲。三日之内，背熟，理解。有不解之处，再来问我。”

　　她的声音中性，冷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霍天生展开古籍，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那些充满了古老韵味的音律符号，与那些关于“五音入五脏，五行生万物”的深奥理论，深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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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颗在道教学院浸淫了四年，早已将《黄帝内经》与《乐记》都翻烂了的大脑，在这一刻，与这来自另一个文明的古老智慧，发生了最剧烈的碰撞！

　　他忽然想起了伊月曾提及的，关于“周天子定五音”的秘辛。

　　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的，细思极恐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后世华夏的音律，早已不是单纯的五音。宫商角徵羽之外，还有“变宫”、“变徵”，构成了七声之阶。而自南朝之后，汉字的发音，更是被“平上去入”四声所彻底定性。

　　这真的是一种文明的进步吗？

　　还是……另一场更大规模的，更隐秘的，由某个不知名的势力在背后推动的，对华夏先民那与生俱来的“神技”天赋的，系统性的……阉割？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

　　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银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银茸仙子，我有一问。”

　　霍天生的声音，因为思维的剧烈冲撞，而显得有些干涩。

　　“这弦外之音，若与五行相合，是否意味着，可以通过特定的音律组合，直接影响，甚至操控人体的气血运转，乃至……生死？”

　　银茸那张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她看了霍天生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终于开窍的顽童。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她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了洞穴的更深处。

　　“跟上。”

　　在那片由各种发光菌类照亮的，如同奇幻世界般的地下药圃之中，银茸为他展示了“弦外之音”的真正威力。

　　她没有弹琴，也没有吹笛。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介于吟唱与低语之间的发声方式，对着一株含苞待放的“龙血藤”，发出了一段短促而又充满了奇异韵律的音节。

　　下一瞬，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株龙血藤的花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绽放。紧接着，又迅速枯萎，化为飞灰。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霍天生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心中的震撼，早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门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要掌握这门力量，首先，他必须……征服眼前这个，比万年玄冰还要冷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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