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战？还是不战？

　　北方，洛阳。

　　昔日的九朝帝都，早已在连绵的战火中被剥去了所有脂粉气。巍峨的宫墙之上，新旧砖石犬牙交错，构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苦难与新生。

　　行宫之内。

　　巨大的牛皮地图占据了整面墙壁。昏黄的油灯在上面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如这变幻莫-测的天下大势。

　　陈安一身寻常的灰色劲装，负手立于图前。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猎人终于发现值得全力以赴的猎物时，那种极度冷静的兴奋。

　　台下，十几员气息彪悍的将领和形色各异的谋士分列两侧。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凶神，整个空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铁锈与烈酒混合的浓重味道。

　　“主公！”

　　一声洪钟般的爆喝，撕裂了帐内的沉寂。

　　上将军雷烈踏前一步，他身形魁梧如铁塔，一脸的虬髯根根倒竖。那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自己坚实的胸甲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那霍天生小儿，不过一诈死脱身的叛徒，竟也敢在益州自立为神，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末将请战！”

　　“只需给我五万铁骑，我这就踏平他那鸟不拉屎的益州，将他的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雷烈声如奔雷，一番粗鄙之语，却也道出了帐内不少武将的心声。

　　一时之间，附和之声四起。

　　“雷将军说得在理！区区益州，也敢自称神国，不自量力！”

　　“就是！主公，下令吧！我等愿为先锋！”

　　看着帐下群情激奋的武将，坐在另一侧，一身文士长衫，面容清癯，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户部尚书崔靖，却是忧心忡忡地站了出来。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

　　他先是对着众将拱了拱手，才转向陈安，躬身道：“主公，益州地势险要，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我军主力如今深陷荆州泥潭，与益州霍天生、扬州桓冲、荆州庾亮、交州杜灵五方制衡，已是耗费巨大。”

　　“更重要的是，北境胡人，近来屡屡叩关，动作频频，其势日渐壮大。若此时再抽调主力征讨益州，恐会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届时我军后方空虚，一旦胡人趁机南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崔靖的话，是一盆冰水，浇在了众将火热的头顶。

　　帐内的喧嚣，瞬间冷却下来。

　　镇守与荆州势力接壤的边境大将冯异，一个脸庞黝黑，眼神却异常锐利的汉子，也沉声开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凝重。

　　“崔大人所言极是。主公，那霍天生，绝非常人。末将镇守宛城，与之仅一山之隔，这半年多来，越是探究，越是心惊。”

　　冯异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他仿佛在回忆某种极为恐怖的景象。

　　“当初交州杜灵联合南中数万蛮兵，气势汹汹地征讨霍天生，结果……数万大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连一具尸骨都未曾传回。”

　　“而后，整个南中边境便固若金汤，交州再想派人潜入，已是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不仅是南中，如今整个益州，都已彻底封锁。我‘鹰巢’派出的顶尖暗探，投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我们对他那座正在疯狂建造的钢铁之城，对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式武器，已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

　　“主公，以末将之见，此人虽不主动扩张，看似胸无大志，实则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如同一头蛰伏的猛虎。我们从他那里缴获的‘神威弩’仿制品，威力尚且如此惊人，天知道他那座被封锁的城池里，还藏着多少更可怕的，足以颠覆战局的‘神器’！”

　　“此等心腹大患，不得不防啊！”

　　冯异的话，让帐内的气氛再度变得压抑。

　　对霍天生的恐惧，与对北境胡人的担忧，化作两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攻，怕陷入泥潭，腹背受敌。

　　不攻，又怕养虎为患，后患无穷。

　　陈安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莫名的光。

　　许久。

　　他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静立于角落的身影之上。

　　那人仿佛与这帐内的喧嚣、肃杀，都格格不入。

　　首席谋士，赵募。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略显单薄，面色甚至有些病态的苍白。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迷雾。

　　“赵募。”

　　陈安的声音响起，平静，沉稳。

　　“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赵募的身上。

　　赵募缓缓走出队列，对着陈安，躬身一揖。

　　“主公，雷将军与冯将军所言，皆有其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霍天生此人，确乃心腹大患，其志不小，其才更是惊世骇俗。若任其发展，不出五年，必成我军一统天下之最大障碍。”

　　“但，崔大人之虑，亦是眼下之急。北境胡人，兵强马壮，剽悍好战，其威胁，远比一个龟缩在益州的霍天生，要来得更直接，也更致命。”

　　雷烈闻言，胸中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不耐烦地插嘴道：“那你倒是说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咱们就干瞪眼等着？”

　　赵募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抬起头，迎上陈安那双探究的眼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高深莫测的弧度。

　　“主公，为今之计，既要除去霍天生这心腹大患，又要稳住北境这燃眉之急，属下……倒有一计。”

　　“说。”

　　陈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赵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让帐内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石破天惊的计策。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帅帐，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方才还叫嚣着要踏平益州的雷烈，此刻瞪大了牛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是见了鬼的神色。

　　总是忧心忡忡的户部尚书崔靖，手中的茶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赵募。

　　就连陈安，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北方枭雄，在听到这个计策的瞬间，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剧烈的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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