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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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帘掀开的瞬间,一股迥异于外界风雪的沉凝气息,扑面而来。

  那不是暖。

  是一种干燥、古朴的森冷。

  空气里,陈年皮革与淡淡檀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混杂着书卷与木材的沉稳气息,钻入拓跋翎月的鼻腔。

  没有她想象中属于胜利者的金碧辉煌。

  更没有武将营帐中该有的,那种混合了汗水、烈酒与兵刃铁锈的粗犷豪迈。

  眼前的帅帐,陈设简单到了一个堪称“贫瘠”的地步。

  入目所及,是一张宽大到近乎夸张的巨大书案,由一整块不知名的黑色巨木整体打造而成,表面泛着岁月沉淀下的幽光。

  书案之后,是一排直抵帐顶的,同样材质的巨大书架。

  上面没有摆放任何彰显身份的古玩字画,只有一卷卷码放得如同军队方阵般整齐的竹简,以及用皮绳捆扎好的羊皮卷。

  它们塞满了每一寸空间,沉默地堆叠着,仿佛一座由知识与战争构筑而成的黑色山脉。

  而占据了帅帐中央近乎一半空间的,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之上,山川延绵,河流纵横,城池与关隘的微缩模型纤毫毕现。

  无数面颜色、形制各不相同的小旗,插在沙盘的各个角落。它们彼此对峙,犬牙交错,构成了一副充满了血腥与杀伐之气的天下棋局。

  这盘棋,无声无息,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惊心动魄。

  此刻。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

  他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巨大的沙盘之前,身形修长而挺拔,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金色常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与劲瘦的腰身。

  乌黑的长发未曾束冠,仅用一根同色的发带,在脑后随意地束起。

  几缕不羁的碎发自他鬓角垂落,随着他微微低头审视沙盘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凝聚在了沙盘之上那一片胶着的战局之中。

  那份专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以至于拓跋翎月的闯入,没有在他身上激起半分涟漪,恍若未觉。

  整个帅帐,瞬间陷入了一种能够吞噬声音的,死寂。

  拓跋翎月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么站在那厚重的熊皮帘门之后,看着那个背影,一个充满了未知与压迫感的背影。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移到了腰侧。

  指尖触及空无一物的腰带,那早已被卸去的刀柄触感,却仿佛烙印在她的掌心。

  咚。

  咚。咚。

  她的心,在这一刻脱离了意志的掌控,剧烈地,疯狂地,擂动起来。

  那不是单纯的恐惧。

  那是一种,猎人终于直面那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恐怖千百倍的绝世凶兽时,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混合了极致战栗与癫狂兴奋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开口。

  草原上的狼,在对峙时从不轻易发出第一声咆哮。

  她清晰地感知到,在这场还未正式开始的博弈里,谁先开口,谁,便落了下风。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帐内的烛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裂。

  终于。

  那个男人,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帐内的光线,似乎都随着他的动作,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偏转。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当拓跋翎月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她那双总是燃烧着草原烈焰的骄傲眸子,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那张脸,堪称端正。

  是汉人最推崇的那种充满了书卷气的,君子如玉般的端正。

  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常年待在书斋里,手不释卷的儒雅学士,而非执掌百万人生死的乱世枭雄。

  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眉眼温润,鼻梁挺直,嘴唇的厚度适中,天生就带着一抹浅淡的,仿佛对世事都抱持着宽和的弧度。

  他身上那件金色常服的料子极好,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纹饰,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于刻板的严谨。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近乎于“无害”的脸,却让拓跋翎月感到了比面对霍天生那张妖异俊美的脸时,更加深沉、更加刺骨的寒意。

  因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不是霍天生那种充满了玩味与嘲弄的、仿佛在欣赏猎物挣扎的深渊。

  而是一双,绝对空白的眼睛。

  像两片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黑色镜面,你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在其中看到自己因为恐惧而扭曲的、渺小的倒影。

  陈安在审视她。

  那目光不是在评估价值,而是在读取数据。

  身高、体重、骨骼结构、心跳频率、呼吸节奏……

  拓跋翎月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被摆放在实验台上的标本,正被他用最精密的仪器,一层一层地扫描,分析,解构。

  这是一种,比被当作战利品和玩物,更加彻底的,非人化的审视。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伪装,所有引以为傲的草原儿女的血性与不羁,在他那如同绝对零度般的目光之下,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可以被随时量化和计算的冰冷数据。

  咚。咚。咚。

  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不是为自己而跳。而是被他那无形的目光所操控,按照一种陌生的、令人窒息的频率在跳动。

  她强迫自己迎着那道目光,可看到的依旧只有自己。

  那个因为未知而战栗,因为被彻底“物化”而感到灵魂都在颤抖的,渺小的自己。

  这份混合着皮革与檀香的古朴气息,仿佛因这长久的死寂而凝固。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拓跋翎月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石像,血液在脉管里奔流的轰鸣,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喧嚣。

  那座无形的大山,依旧压在她的灵魂之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四肢百骸,耗尽全身的力气。

  她不能垮。

  她强迫自己去分析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一种本能,是野兽在面对更强大的捕食者时,用以压制恐惧,寻找生机的唯一方式。

  他的站姿很随意。

  双肩是放松的,重心平稳地落在双脚,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武人的紧绷感,更没有面对一位敌国公主时应有的戒备。

  这是一种绝对自信的姿态。

  自信到足以将周身三尺之地,都化为他自己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他便是唯一的君王,他便是至高的法则。任何外来的意志,都会被无情地碾碎。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微弱汗意的,属于男性的干净气息。

  那气息并不浓烈,却具备着惊人的穿透力,非但不让人反感,反而像一种无形的,充满了侵略性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紧绷的神经,瓦解着她用骄傲筑起的心防。

  终于,陈安动了。

  他没有直接走向拓跋翎月,而是绕过那巨大的,描绘着山川地理的沙盘,缓步走到那张由整块巨木制成的书案之后,坐了下来。

  那动作,不疾不徐。

  每一个关节的转动,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带着一种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般的从容与慵懒。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骨瓷的茶杯与紫砂的茶壶,在他手中碰撞出清脆的微响。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如同一道薄纱,模糊了他那张本就看不真切的脸。

  “你很不错。”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而又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字音的颗粒感分明,仿佛每一粒声音都经过了细致的打磨,温润,却又带着一种能侵入骨髓的质感。

  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没有赞许,没有讥讽,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客观的事实。

  “竟然敢孤身一人,来到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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