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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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嘲弄与玩味一闪而逝,复又归于那片能吞噬一切的死寂。

  “公主以为,本将军为何要引五胡入境,将这中原搅成一锅沸腾的血水?”

  陈安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那几片已被匈奴、鲜卑、羯、羌、氐占据的州郡。

  “因为这潭水,太静了。静到所有的鱼虾都学会了藏在淤泥里,结成一张张看不见的网。”

  “本将军喜欢把所有的鱼都赶到水面上来,让他们相互撕咬,相互吞噬。直到最后,只剩下那条最强壮,也最饥饿的。”

  他的目光穿过帐内的昏暗,落在了拓跋翎月的脸上。

  “那个时候,公主的仇才报得最彻底,不是吗?”

  拓跋翎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明白了。

  陈安不是畏惧霍天生,他是在用整个中原的生灵,去喂养一头名为“混乱”的蛊虫。

  他要等到所有势力都在这场血腥的盛宴中筋疲力尽,再以雷霆之势,君临天下,而霍天生,不过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主菜。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疯狂百倍。

  “我凭什么信你?”

  拓跋翎月的喉咙有些干涩。

  “公主不必信我。”

  陈安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公主只需看着,然后选择是站在注定腐朽的枯骨一边,还是站在即将升起的骄阳之侧。”

  他站起身,走到拓跋翎月的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那令人窒息的气场去压迫拓跋翎月。

  他伸出手,用手指粗暴地划过她的脸颊,仿佛在检验一件瓷器的釉质,语气轻蔑。

  “这张脸还算堪用,至少在宴会上不会丢了本将军的颜面。记住,从现在起,你这张脸,连同你身上的每一寸,都只属于本将军。”。

  “至于联姻,”

  陈安捏住拓跋翎月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用评估货物的眼神打量她。

  “霍天生是本将军的猎物,你还没有资格染指。但一条听话的狗,或许能得到啃食残骨的赏赐。你想要的,取决于你能付出的价值,而不是你的祈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充满了魔鬼诱惑力的磁性。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不再看她一眼。

  “赵募会安排好一切。公主,请回吧。”

  拓跋翎月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背影一眼,然后决绝地转身走出了这座让她尝尽了屈辱,却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帅帐。

  ……

  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就此达成。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江陵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高效的忙碌之中。

  这场即将到来的,汉胡之间最高规格的联姻,从一开始便被剥离了所有关于“情爱”的粉饰,成了一场赤裸裸的,充满了政治算计与利益交换的联盟宣言。

  聘礼的往来,便是最好的证明。

  陈安遣心腹谋士赵募,携绸缎千匹、玉器百件、以及五十车在荆州试种成功,亩产远超寻常稻种的“神农稻”,与一百套由天机阁最新改良的,省力高效的曲辕犁作为聘礼,送往邺城。

  其意不言而喻:我给你中原的富庶与先进的农耕技术,让你的人能吃饱穿暖。

  而拓跋宏的回礼,也同样直接。

  良马千匹,上等毛皮百张,一顶象征着鲜卑王权的纯金鹰羽冠,以及……一百名,在之前的战争中,被俘虏的汉人女子。

  乱世之中,女子是人口的第一生产力,像霍天生那般不惜耗损数千名女子,成立魅影军的行为,陈安不可能去做。

  拓跋宏的言下之意更为露骨:我给你草原的铁骑与战马,认可你“江陵王”的地位,我们从此,互为屏障,资源互补。至于那些,能带来生产力的年轻女子,不过是我彰显诚意的一份小小的添头。

  双方的聘礼清单在第一时间,便被各自的情报机构,刻意地“泄露”了出去,传遍了整个中原。

  这场联姻的政治目的,昭然若揭。

  婚礼的场地,设在了江陵王府。

  陈安借着大婚之名,顺理成章地自封“江陵王”,将这荆襄数郡,连同部分扬州领地,彻底变成了他自己的封地。

  整个王府,被清晰地分成了两个风格迥异的礼区。

  东侧的汉式喜堂,雕梁画栋,红绸漫天。

  墙上,悬挂着代表荆州图腾的“朱雀纹”红绸宫灯。

  堂内,摆着龙凤案,贴着朱红的双“囍”字,陈列着一整套,繁复而又庄重的,属于中原的青铜礼器。

  而西侧,则立起了一座,充满了原始与蛮荒气息的鲜卑祭台。

  祭台的中央,竖着三根,高达数丈的巨大图腾柱。

  上面,分别用古朴而又粗犷的线条,雕刻着鹰、狼、鹿的图腾。

  地上,铺着蓝白相间的织金毡毯。

  祭台的一角,甚至还预留出了一块,专门用来进行“白马献祭”的空地。

  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在这座府邸之内,以一种充满了割裂感的方式,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就连为拓跋翎月准备的寝殿,也处处透着这种刻意的兼顾。

  床上,铺的是中原王室才用得起的锦被,床边却又摆着一张由一整张雪白的,没有任何杂色的白狐毛皮制成的坐垫。

  梳妆台上,一边是温润的汉式玉梳,另一边,则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鲜卑银梳。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符合礼制,为了向天下人展示这场联盟的“诚意”。

  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出自陈安或是拓跋翎月的个人喜好。

  礼服的定制,更是将这种政治作秀发挥到了极致。

  陈安的那身诸侯冕服,主体依旧是汉家礼制中,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十二章纹。但在那宽大的袖口之处,却用金线暗暗地绣上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鲜卑金翅鹰。

  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草原绿松石的玉带。

  玉带的带钩之上,用巧夺天工的技艺,雕琢出了一副“朱雀戏鹰”的纹样。

  朱雀,是他的图腾。

  鹰,是鲜卑的象征。

  这其中充满了上位者的淡淡嘲弄与恶意,而拓跋翎月的婚服,则是两国顶尖匠人共同创造出的一件,充满了矛盾与割裂感的艺术品。

  上身,是汉家最正统的,大红色的蹙金绣朱雀霞帔,霞帔的边缘却又垂着一串串由细小的草原野兽的骨骼与牙齿,打磨而成的银质佩饰。

  下身,则是鲜卑最传统的,由红、蓝、白三色织金而成的华丽长裙。

  裙身之上,交织着草原之上,象征着自由的云纹,与中原宫廷之中,代表着富贵的缠枝纹。

  这身婚服穿在她的身上,与其说是嫁衣,不如说,更像是一件用无数政治符号所堆砌而成的华丽枷锁。

  婚前三日,祈福仪式,双轨并行。

  汉廷的太祝,在江陵王府的宗庙与社稷坛前,杀三牲,诵祭文。

  祈祷的,是城邦安宁,基业稳固,而从草原赶来的鲜卑大巫师,则在府内的祭台之上,宰杀羔羊,将温热的羊血涂抹在图腾柱上。口中念念有词,护佑的是部落与荆州的联盟顺遂无虞。

  整个祈福仪式庄重,肃穆,却没有任何一句祷文,是关于这对即将要结为连理的新人情感顺遂,百年好合。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这,只是一场,无关风月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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