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的慈悲

　　山谷间，死寂无声。

　　风都停了。

　　数万道目光，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越过跪伏的人群，聚焦在那一匹马上，那个依旧挺立的孤独身影。

　　李流的手指，依旧决绝地指着天空。

　　那根手指，是凡人对神明竖起的唯一一根反骨。

　　霍天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尴尬。

　　一种足以将人活活烧穿的尴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由数万人的信仰和恐惧汇聚而成的“神威”，正在因为这短暂的僵持而出现一丝裂痕。

　　怎么办？

　　冲锋？

　　让墨家军杀出来拿下那些已经放下武器，跪倒在地的降兵？

　　他费尽心机，用一场惊天动地的“神罚”塑造出的救世主形象，会在第一滴无辜者的鲜血中，彻底崩塌成一个嗜血的魔王。

　　退？

　　神，被凡人一句话就吓退了？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他“墨神”的名号，将沦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进，是深渊。

　　退，是笑话。

　　霍天生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每一个念头都在疯狂燃烧。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酷刑。

　　他看着李流那张因充血而涨红，写满了忠诚与赴死决心的脸。

　　忠诚……

　　对。

　　忠诚。

　　一个念头撕裂了脑海中的混沌，疯狂，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有了！

　　霍天生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勾起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弧度。

　　下一瞬。

　　天地变色。

　　天空之中，那张由烟尘构成的威严巨脸，其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审判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与肃穆，正在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欣赏与赞许的神情。

　　甚至，还有一丝长辈看待顽固子侄般的欣慰。

　　“呵呵……”

　　一声低沉，却温润如玉的笑声，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谕，而是带着温度的叹息，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这笑声，驱散了山谷间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好。”

　　一个字，清晰入耳。

　　“很好。”

　　天空中的“墨神”，缓缓开口，声音里再无半分审判的威严，反而充满了令人如沐春风的慈和。

　　“本神，见过无数趋炎附势之徒，见过无数贪生怕死之辈。”

　　“却很少见到，如你这般，忠勇之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所有人心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懵了。

　　跪在地上的阎立，更是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流也彻底愣住了。

　　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做好了在下一秒被神雷轰成焦炭的准备。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临死前要再吼一句什么脏话才能死得更壮烈一点。

　　可他等来的，不是毁灭，而是……

　　夸奖？

　　神，在夸奖一个胆敢指着祂鼻子挑衅的凡人？

　　“一个能对昏聩之主，尽忠到如此地步的臣子，其品性，可见一斑。”

　　霍天生的声音，透过特殊的传声装置，带着一股洞察人心的力量，精准地敲打在每一个益州士兵的心坎上。

　　“若有朝一日，你所效忠的，是天下万民，是朗朗乾坤，那你，必将成为一代名将，青史留名！”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这番话，让李流那颗准备慷慨赴死的心，瞬间乱了。

　　他感觉自己紧握的拳头，都失了力气。

　　“本神，爱才，更惜才。”

　　“像你这样的忠勇之士，本神，又怎会忍心降下神罚？”

　　“本神，不但不罚你……”

　　天空中的巨脸，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穿越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李流的身上。

　　“还要赏你！”

　　赏？

　　赏我？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李流的脑门上，他甚至忘了他效忠的是李班，他墨神凭什么赏他。

　　他的大脑彻底停摆，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梦。

　　而他周围，跪满一地的袍泽弟兄，包括他最亲信的副将阎立，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眼神，从最初的惊骇，担忧，变成了此刻难以掩饰的敬佩，甚至……是狂热的羡慕！

　　在这个神迹降临的时代，能得到神的亲口夸奖，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荣耀！

　　“今日，本神便给你一个机会。”

　　霍天生的声音，重新变得庄严肃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神给你们益州，三日时间。”

　　“三日之内，若你能为民除害，斩杀李班，本神便可饶你一命，许你富贵终老。”

　　“三日之后，若你依旧执迷不悟，逆天而行！”

　　声音陡然拔高，化作滚滚雷音！

　　“那便休怪本神，降下真正的……灭世神罚！”

　　“届时，益州城毁，生灵涂炭！”

　　最后，那道神圣而威严的目光，再次锁定了依旧僵在马背上的李流。

　　“李将军，全城性命皆系于你的一念之间，本神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是助纣为虐，与这益州城一同化为齑粉。还是顺应天命，辅佐新主，为万民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

　　天空中的巨大人脸，开始变淡，如同被风吹散的浓墨。

　　那片笼罩天地的巨大烟雾幕布，也随之消散，神圣威压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远去。

　　阳光，重新刺破云层，洒向大地，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幻梦。

　　唯有那被炸成漫天齑粉的巨石残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刺鼻的硝烟味道，在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人。

　　神，来过。

　　霍天生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背在身后的手在微微发抖。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妈的，吓死我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

　　“墨神……您没事吧？”

　　顾清霜第一时间冲了上来，递上一块浸了水的布巾，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与崇拜。

　　她看着霍天生那张略带苍白的脸，心脏依旧在怦怦狂跳。

　　神迹！

　　刚才那番应对，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真正的神来之笔！

　　不仅仅是化解了眼前的死局，更是反手一击，将一个更棘手的难题，连同一口巨大的黑锅，重新扔回了益州城！

　　李流也许可以顶着恐惧，与神硬刚，但他绝对无法做到，不顾一切，和整座城的人命对赌。

　　这并非是霍天生多么了解李流的品行，而是他很清楚，无论李流何许人也，即便他不除掉李班，全城的居民也会替他除掉李流，甚至除掉他本人。

　　蔡鸣、孟山等人也是一脸狂热地围了上来。

　　“墨神威武！那李流被您几句话，说得脸都绿了，估计脑子都成浆糊了！”

　　“这下可有意思了，我看他们益州城里，马上就要狗咬狗了！”

　　霍天生苦笑着摆了摆手，接过布巾擦了把脸。

　　“行了，别拍马屁了。”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益州的大军，已经从跪伏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正在缓缓地，秩序混乱地向后撤退。

　　霍天生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吹牛的时刻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干了。”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杜衡和卫青。

　　“三日之期，是我们给他们的，也是给我们自己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陶孔！”

　　“在！”

　　“你立刻带人，用最快的速度混入益州城，将我们今日的‘神谕’，传遍大街小巷！我要让每一个益州百姓，每一个守城士兵，都知道他们有选择的机会！”

　　“卫青！”

　　“在！”

　　“你率斥候营，给我二十四时辰不间断地，严密监视益州城的一举一动！”

　　“顾清霜！”

　　“在！”

　　“清点兵马，整备粮草！确保三日之后，大军随时可以开拔！”

　　“蔡鸣、孟山、吕台！”

　　“末将在！”三名悍将齐声应诺，声如洪钟。

　　霍天生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环视众人。

　　“全军备战！”

　　“三日之后，拿下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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