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神的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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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堂内,最后的音节落下,空气便不再流动。

  时间与空间,连同光线里悬浮的微尘,都因范长生那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而被钉死在原地。

  死寂。

  一种能让活人耳膜隐隐作痛,心脏骤停的死寂。

  汗,从他每一寸毛孔中疯狂渗出,转瞬间浸透了背心的麻布道袍。

  冰冷的溪流顺着僵硬的脊骨蜿蜒,刺入骨髓。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像一截被雷劈中的枯木,不敢有分毫颤动,连呼吸都已停滞。

  他在赌。

  用自己这颗随时可以落地的项上人头,用胸中翻滚了半生的沟壑纵横,去赌眼前这个年轻的“神”,有着远超常人的气度与格局。

  赌对了,他将从一个随波逐流的献计道人,成为真正的屠龙者之刃。

  他将辅佐这位横空出世的乱世明君,将脑海中的经纬韬略,彻底铺展为现实里的万里江山。

  赌错了……

  那就没有错了。

  时间,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堂外风声鹤唳,兵甲调动的细碎摩擦声隐约可闻。

  堂内,却连心跳都成了罪过。

  每一个心跳的间隙,都足够让一个人的念头死上千百次。

  终于。

  霍天生笑了。

  那笑容很淡,起初只是嘴角一个微不可查的上扬。

  随即,那抹弧度扩大,瓦解了堂内凝固如铁的一切。

  “范先生。”

  霍天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喜怒。

  他看着依旧僵立如石雕的范长生,眼神里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玩味。

  “若有一柄锤子,能为天下所有流离失所的饥民,砸开世家门阀紧闭的粮仓。”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范长生的心上,不重,却振聋发聩。

  “能为世代为奴的佃户,敲碎他们血肉里、骨头里的枷锁。”

  “你会在意这柄锤子,究竟是九天玄铁所铸,还是凡间顽石所雕吗?”

  的确。

  是神,还是人,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柄锤子的存在本身!

  重要的是,这柄独一无二的锤子,握在谁的手里。

  重要的是,这柄锤子,最终要砸向谁!

  “贫道……”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挤出的声音嘶哑、干涩。

  “……愿为墨神,执此锤,平天下!”

  霍天生唇角勾起,那弧度不大,却足够让堂内的温度回升几分。

  “很好。”

  他从主座上走下,来到范长生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现在,说说你的计策。如何让万家,心甘情愿地,为我执锤?”

  范长生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

  “墨神,贫道斗胆,您那些神乎其技的手段,虽能震慑寻常军民,但以世家门阀的底蕴和眼界,绝不会轻易相信您真的是下凡神明。”

  “哦?”

  霍天生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甚至……”

  范长生眼中精光闪烁,一语道破天机。

  “之所以会有全城顶礼膜拜的情形,多半,也出自他们的暗中推动。”

  “那他们此举,又是何意?”

  霍天生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范长生直言不讳。

  “世家大族,无利不起早。李班鼠目寸光,优柔寡断,功劳自揽,过错推卸,早已让益州世家心生不满。”

  “可以说,从墨神的神技问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看到了您身上的价值。”

  范长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需要一柄新的、无比坚硬的锤子,来砸开一个对他们更有利的局面。而您,就是那柄最坚硬,也最合适的锤子。”

  “所以,他们顺水推舟,将您捧上神坛。您被捧得越高,李班就摔得越惨。您的威望越盛,他们将来从这变局中,能攫取的利益也就越大。”

  霍天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

  “这么说,范先生背叛李班,也是因为看好我了?”

  范长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羞愧,对着霍天生深深一揖。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墨神是足以终结这乱世的雄主,贫道,自然不愿再愚忠于一个注定腐朽的枯木。”

  “我喜欢你的坦诚。”

  霍天生笑了笑,话锋陡然一转。

  “你所说的牺牲,具体指什么?”

  范长生神色一肃,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利益方面的分配,自然是牺牲的一环。不过贫道相信,以墨神的威严与手腕,万家自然懂得何为分寸。”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只不过……墨神毕竟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万家那样的世家,最重联结与制衡。为了能够与您加深绑定,为了让他们彻底安心地将家族的未来押在您身上……”

  范长生的声音变得格外郑重。

  “贫道认为,万家极有可能会提出……联姻。”

  联姻。

  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霍天生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紧接着,一幅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

  一个素未谋面的一百八十斤陌生女人,躺在自己的枕边。

  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监视。

  每一次温存,都可能是算计。

  胃里一阵翻搅,酸水直冲喉口。

  霍天生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强行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非得联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有不联姻的方案?”

  范长生显然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在他看来,成大事者,莫说牺牲一桩婚姻,便是牺牲至亲骨肉,也应面不改色。

  这位“墨神”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很快便将这归结为强者不喜被人窥探的本能,尤其是在枕边安插眼线。

  范长生面露难色。

  “此事,恐怕……很难有转圜的余地。联姻,是他们表达诚意,也是试探您诚意的最直接方式。若您拒绝,必会引起他们的猜忌。更会让他们对这段合作关系的稳固,产生巨大的质疑。”

  霍天生沉默了。

  他的目光投向堂外,深邃难明。

  他没得选。

  别说现在粮草全无,火烧眉毛。就算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以他这点家底,想要在这盘根错节的益州立足,也必须得到本土势力的支持。

  与虎谋皮,总好过被虎一口吞掉。

  他想起了那个在破庙里,死在瘟疫中的哥哥。

  想起了李二和王麻子那两具被踩进泥泞,血肉模糊的尸体。

  想起了城头之上,那些在箭雨中绝望哀嚎,被当做消耗品的炮灰……

  活下去。

  比尊严,比好恶,比一切都重要。

  许久。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罢了。

  他心中自嘲,守了两辈子的清白之身,没想到要交代给一个不知是圆是扁,是美是丑的利益筹码。

  算了,乱世之中,先想办法活下来。

  大不了……就当是为事业献身了。

  “如此,就劳烦先生跑一趟了。”

  “墨神英明!”

  范长生见他应下,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立刻躬身长拜。

  就在他行完礼,准备转身离去时,霍天生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

  “先生,粮仓,真的是李班烧的吗?”

  范长生的背影,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喉咙发干,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

  他难道都知道!?

  还不等他想好措辞,霍天生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你退下吧。”

  直到范长生走出议事堂,微凉的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那刚刚干透的后背,又一次被冷汗彻底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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