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瓮中之鳖

　　夜色如同一块被浓墨浸透的黑布，严丝合缝地罩住了益州城南那条最偏僻的巷道。

　　这里是光与声的死角，连更夫的梆子声传到这里，都变得有气无力，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半。

　　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在两名护卫的随行下，吱呀作响地驶入巷道深处。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颠簸起伏，车厢里的灯火随之摇曳，将杜衡略显疲惫的侧脸映照在车窗上。

　　他刚刚结束了在墨研署一天的工作，脑子里还塞满了各种关于齿轮传动比和杠杆力臂的繁复数据。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屋顶之上，几道黑影如蛰伏的夜枭，一动不动。

　　为首之人，正是那名来自荆州的死士头领。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两点磷火，死死锁定着下方那辆正在缓慢移动的马车。

　　他身后，十几名同样打扮的死士，早已将手中的短弩上弦。

　　他们是庾亮麾下最顶尖的刺客，每一个人，都曾于万军之中取过敌将首级。

　　今夜，他们的目标，是墨神麾下的第一智囊，杜衡。

　　万振南的情报精准无比，杜衡每三日便会走这条近路回府，随行的护卫，只有两人。

　　这是一个完美的，足以一击致命的陷阱。

　　死士头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的杀机在马车进入巷道中心的那一刻，骤然迸发。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洁、冰冷的下劈手势。

　　“咻——咻咻——”

　　十几支淬了剧毒的弩箭，从巷道两侧的屋顶、墙角、阴影中，同时呼啸而出！

　　它们封死了马车所有可以闪避的角度，如同一张由死亡编织的大网，当头罩下！

　　马车，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两名随行的护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身中数箭，软软地从马背上栽倒，气绝身。

　　成了！

　　死士头领心中一喜，他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顶悄无声息地飘落，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划出嗜血的弧线，直扑那辆已经变成棺材的马车。

　　他要亲手割下杜衡的头颅，回去向万家主复命。

　　然而，就在他的弯刀即将劈开车帘的那一瞬。

　　一股极其危险，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预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炸开！

　　不对劲！

　　车厢里，太安静了！

　　没有目标的惨叫，没有临死的挣扎，甚至……没有血腥味！

　　他想也不想，猛地收刀，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暴退！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马车内轰然炸开！

　　车厢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一股夹杂着刺鼻硫磺味的白色浓烟，伴随着无数细小的、烧得通红的铁砂，呈环形轰然扩散！

　　“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死士，躲闪不及，瞬间被那密集的铁砂暴雨覆盖。他们的脸上、身上，瞬间被烫出无数个血洞，惨叫着满地翻滚，景象骇人。

　　陷阱！

　　死士头领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中计了！

　　还不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巷道的两端，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两堵高大的，由重盾组成的钢铁壁垒，彻底封死！

　　“关门，打狗。”

　　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巷道的尽头响起。

　　陈武，肩上扛着那柄霍天生亲赐的佩剑，从黑暗中，缓步走出。他的身后，跟着数百名身着黑色劲装，手持神威弩的墨烬军士兵。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们的眼中，没有活物。只有一种，对命令的，绝对的，机械的服从。

　　当死士遇上死士，当低维遇上高维，荆州死士的心，直直地沉入了谷底。

　　他看着那些造型奇特的连弩，看着那些士兵身上散发出的，如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浓重杀气，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放！”

　　陈武一声令下。

　　“咻咻咻咻咻——！”

　　数百支弩箭，几乎在同一时间离弦！那不再是蜂鸣，而是一片撕裂空气的，尖锐的金属风暴！

　　没有惨叫。

　　因为那些被盯上的目标，往往在声音传出之前，身体就已经被数支，甚至十几支弩箭，射成了筛子，连哼都哼不出一声。

　　那不是战斗。

　　那是屠杀。

　　一面倒的，毫无悬念的，冷酷的屠杀。

　　来自荆州的死士们，这些曾经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顶尖刺客，此刻，却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兔子，面对着一群手持利刃的屠夫。

　　他们的身手，他们的经验，在那堪称变态的、覆盖性的火力面前，显得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

　　巷道内，便只剩下了死士头领一人。

　　他浑身浴血，身上插着三支弩箭，却都避开了要害。他知道，这不是侥幸，是对方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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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手中的弯刀，早已在格挡箭矢时断成了两截。

　　他看着那个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如同铁塔般的男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

　　陈武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没有问话。

　　他只是伸出手，捏住了死士头领的左手小指。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谁？”

　　陈武问，声音依旧平淡。

　　死士头领疼得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死死咬着牙，眼中闪烁着最后的倔强。

　　“咔嚓！”

　　陈武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捏碎了他的无名指。

　　“谁？”

　　又是冰冷的一个字。

　　死士头领终于崩溃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审讯，也没有见识过能够如此轻松捏碎指头的指力。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心理攻防，只有这种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摧残人意志的，纯粹的暴力。

　　“是……是万家！是万振南！”

　　他嘶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屈辱。

　　“还有……还有荆州庾亮！”

　　巷道的尽头，阴影之中。

　　霍天生与杜衡并肩而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杜衡的脸上，还有着一丝未消的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亲眼见证了这支恐怖力量的震撼与狂热。

　　霍天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武那高大的背影，看着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撬开了死士的嘴。

　　鱼，上钩了。

　　而且，是一条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的鱼。

　　万家，庾亮。

　　很好。

　　霍天生转身，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他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

　　这场戏，可以唱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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