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酱香铺满坡，小桃亮铜牌

　　祠堂前的晒谷坪被晨露浸得发亮时，苏惜棠已经在石桌上铺开了那张用竹篾绷好的大图。

　　图上用朱砂标着五个圆圈，分别写着“灵蒜”“山椒”“火莲”“残果”“酱包”，旁边密密麻麻记着采收标准和工钱数目。

　　她的指尖在“灵蒜”圈上点了点，指甲盖还沾着昨晚和关凌飞研究账本时蹭的墨渍——那是铁柱家小儿子病了，预支的五文钱药费。

　　“惜棠嫂子！”王婶挎着竹篮挤过来，筐里还露着半截没编完的草绳，“我家那口子说您要分活计？他昨儿在村口蹲了半夜，说您这是要把金疙瘩掰成碎银子撒给咱们？”

　　苏惜棠抬头笑，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她发间，那枚翡翠玉佩在衣领下微微发烫。

　　她记得三天前在酱坊里，铁柱红着眼眶说“我家娃能喝上米汤了”，阿木摸着新置的犁头说“这铁比猎户的箭头还亮”——青竹村的底气，确实不该只压在她一个人肩上。

　　“婶子您看。”她展开图，用炭笔在“灵蒜”旁画了朵小花，“灵蒜要选瓣大无斑的，每斤给两文。铁柱叔家有后山那块向阳地，最适合晒蒜；阿木队常在山坳采野椒，山椒归他们；护林队巡山时能摘火莲，这东西金贵，按朵算钱；刘寡妇手巧，收各家吃剩的残果做醋，不糟蹋东西；至于酱包手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攥着绣绷的小桃，“传给十户，每户教三个丫头，等酱坊扩建了，都能来当掌勺。”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李二嫂的木簪子晃了晃：“这、这能成？我家那口子去年种蒜，十亩地收了半筐烂的……”

　　“能成。”苏惜棠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帕子传过去，“我教。明儿起我在酱坊开三天课，教选种、晒制、保存。铁柱叔家的蒜要是晒坏了，拿回来我给调方子；阿木队的山椒要是掺了沙——”她忽然笑了，“小桃会盯着，她手里的尺规比我还严。”

　　小桃正站在老槐树下，蓝头巾被风掀起一角。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耳尖立刻红了，手指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铜牌——那是苏惜棠今早亲手系上的，“品管头领”四个小字刻得极深，摸起来硌得慌。

　　昨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苏惜棠给的验选手册看了七遍，连“蒜瓣发黑是受潮，发绿是见光”都背熟了。

　　此刻望着石桌上的大图，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蹲在酱坊角落绣酱坛花纹的模样——那时候她连和人说话都要攥着帕子，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会腰挂铜牌，管着全村的酱菜原料？

　　第二日天没亮，小桃就带着两个帮手在晒场边搭起了“验选堂”。

　　竹席子围出半人高的隔断，桌上摆着尺规、铜秤、陶碗，最显眼的是那面擦得锃亮的铜锣——苏惜棠说，“验得好要敲锣，验得差也要敲锣，让全村都知道谁干得漂亮”。

　　铁柱叔是头一个来的。

　　他挑着两担竹篓，竹篓上盖着油布，远远就喊：“小桃丫头，叔这蒜晒了两日，您给瞅瞅？”

　　小桃掀开油布，立刻皱起眉头。

　　最上面的蒜瓣泛着暗黄，凑近闻还有股霉味。

　　她抄起尺规量了量，又捏起一颗掰开——内里果然有发黑的斑点。

　　“铁柱叔，这三坛得退回重晒。”她指着最上面三坛，声音轻却清晰，“您盖油布时没留透气口，潮气闷在里头了。晒足三日，日头毒的时候翻两遍，保准能行。”

　　铁柱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

　　他搓着粗糙的掌心，油布角在指缝里拧成了团：“叔……叔昨儿看天阴，怕下雨，就盖严了。”

　　“我陪您回去重新晒？”小桃从竹篓边抽出根竹片，在坏蒜坛上画了个叉，“等晒好了，我帮您搭个架子，离地三寸，潮气散得快。”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张婶捧着自家的山椒凑过来：“小桃丫头，我这椒子够不够红？”小桃捏起几颗，对着光看——椒皮透亮，籽儿饱满，立刻在她的竹篮上系了根红绳：“够！您这担能多算半文。”

　　苏惜棠站在祠堂的台阶上，看着验选堂前渐渐排起的长队。

　　风里飘来新晒的蒜香，混着山椒的辛辣，比任何香料都让人安心。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空间里的金线草正轻轻晃动，像是在应和着晒场上的热闹。

　　关凌飞说得对，青竹村的底气，从来都不在矿脉里，而在这三百口人弯下的腰、磨出的茧、亮起来的眼睛里。

　　可总有些眼睛，亮不起来。

　　周翠花蹲在自家院里，盯着墙角那坛刘寡妇刚领走的残果。

　　坛口的红封纸刺得她眼睛疼——凭什么？

　　她嫁到青竹村二十年，论辈分比刘寡妇高，论力气比刘寡妇大，凭什么苏惜棠偏把制醋的活计给个死了男人的？

　　“娘。”周小娥端着碗粥过来，碗沿碰在门槛上，溅出几滴米汤，“我、我今儿见小桃给张婶系红绳了，说她山椒……”

　　“闭嘴！”周翠花抄起个空酱坛砸在地上，陶片飞溅，“她一个绣娘能管验选，我儿媳就该蹲灶头烧火？你去，往阿木队的山椒里掺把沙！让那刘寡妇的醋制不成，让小桃的验选露破绽，让苏惜棠……”她喘着粗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让她知道，青竹村不是她一个人的！”

　　周小娥攥着围裙角，指节发白。

　　月光爬上院墙时，她摸黑溜到阿木队晒山椒的竹席前。

　　山椒堆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摊凝固的血。

　　她颤抖着从袖里摸出粗沙，正准备撒——

　　“咕咕。”

　　一只夜鸟从树上扑棱棱飞过。

　　周小娥手一抖，沙粒“簌簌”落进山椒堆，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转身就跑，却没看见，竹席角落，有粒山椒被沙粒硌得滚了滚，露出底下沾着沙的褶皱。

　　第三日清晨，小桃戴着蓝头巾立在验选堂前。

　　她伸手抓起一把山椒，阳光透过指缝照下来——有什么东西在椒粒间闪了闪。

　　她眯起眼，指尖轻轻一捏，一粒粗沙落在掌心。

　　“当——”

　　小桃的手按在铜牌上，铜面被她捏得发烫。

　　她望着远处渐起的炊烟，忽然将铜牌往桌上一敲。

　　小桃的铜尺“当”地砸在验选桌上，震得陶碗里的山椒跳起来两粒。

　　“这沙粒粗如米，非自然风带，是人为掺入！”她脖颈上的青筋跟着话音一起绷直，蓝头巾下的碎发被晨风吹得乱颤，“筛！把这筐山椒全筛了！”

　　两个帮手立刻架起竹筛子。

　　山椒顺着筛网哗啦啦往下淌，粗沙粒“叮叮”砸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银。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底层竟筛出小半升沙土！

　　李二嫂攥着绣帕子冲过来：“这是要砸咱们福酱的招牌！谁干的？”

　　“飞鸢昨儿守夜。”苏惜棠的声音从晒场东边传来。

　　她今儿穿了件靛青粗布衫，腰间玉佩随着急步晃动，“影石里存着影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祠堂廊下——关凌飞正抱着只银灰色猎鹰，鹰爪里攥着块巴掌大的黑石头。

　　他伸手轻叩石面，石上竟浮起模糊的光影：月夜里，一道身影猫着腰凑近山椒堆，粗布鞋尖在竹席上压出褶皱，鞋底那道从鞋跟裂到鞋尖的纹路，像条扭曲的蜈蚣。

　　周小娥的膝盖“咚”地磕在青石板上。

　　她的蓝布裙沾着晨露，袖口还沾着没洗净的灶灰，整个人抖得像被暴雨打湿的雀儿：“是我……是我糊涂！我娘说……说刘寡妇抢了她的活计……”

　　“啪！”周翠花从人群后冲出来，扬手要打周小娥，却被苏惜棠截住手腕。

　　“婶子，”苏惜棠的手劲不大，却像铁箍似的扣着，“您当青竹村的活计是抢来的？刘寡妇制醋，是因为她能把烂桃蔫杏都酿成酸甜水；小桃管验选，是因为她能背下三十六条选料规矩。”她松开手，转身蹲到周小娥跟前，“手乱，是因心慌。你夫石根前日跟老鲁去县里学漆器了——‘福酱红’的酱坛要上漆，正缺好匠人。”

　　周小娥猛地抬头，泪珠子砸在青石板上：“真的？他昨儿只说去挑货……”

　　“我托老鲁带他去的。”苏惜棠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帕子上还沾着酱坊的姜香，“你若愿学酱包手艺，明儿来灶房，我亲自教。揉面要揉八百下，拌馅要分三次加汤——这些苦，你吃不吃？”

　　周小娥突然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哭得肩膀直颤：“吃！我吃！我给您磕一百个头！”

　　“磕什么头。”苏惜棠轻轻拍她后背，抬头望向人群，“青竹要富，不是一家富，是户户有出路。谁愿学手艺，明日来灶房。我教酱包，小桃教验选，阿木教采椒——咱们村三百口人，得拧成一股绳。”

　　晒场上静了片刻，突然爆起掌声。

　　王婶抹着眼睛喊：“我家那口子手笨，让他给酱坊劈柴成不？”李二嫂举着山椒筐挤过来：“我这筐没掺沙！小桃丫头再验验？”连拄着拐的孙婆婆都颤巍巍走过来，枯树皮似的手抚上苏惜棠手背：“惜娘这心，比灵泉还净。”

　　月上柳梢时，苏惜棠摸黑进了空间。

　　玉佩贴着心口发烫，像揣了块活炭。

　　她踩着软乎乎的灵土往南走，越走越觉脚底下发烫——往常凉丝丝的土壤，今儿竟带着暖烘烘的温度，像晒了一整天的土炕。

　　“啪。”她蹲下身，指尖刚扒开浮土，一株赤红的辣椒苗“刷”地窜出来！

　　叶片边缘翻卷如焰，每片叶尖都挂着颗水晶似的露珠，根须间缠着道若有若无的红丝，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赤阳椒？”苏惜棠倒抽口凉气。

　　前世学《本草图经》时见过记载：此椒生矿脉之上，吸地火之气，辣而不燥，最宜驱寒。

　　她轻轻摸了摸叶片，暖流顺着指尖直窜到心口——红丝的另一头，正连着山外那座被村民称作“穷山”的矿脉。

　　“原来矿火养土，灵泉育种……”她望着辣椒苗在月光下舒展的叶片，忽然笑了。

　　空间南边的土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苏醒。

　　青竹村的命脉，真的活了。

　　山外的山道上，黑衣人的靴底碾过碎石。

　　为首的中年男子摸着腰间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就是这儿。矿脉灵气，竟聚在个小村子里？”他身后跟着八个扛着铁镐的随从，月光照在镐刃上，泛着冷森森的光。

　　“火莲采够了！”石伢子的嗓门突然从村东头炸响。

　　护林队的竹篓里堆着红的黄的火莲，他却突然拽住阿木的袖子，眼睛瞪得溜圆，“等等……你们听，山那边是不是有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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