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铜牌压骚动，酱香锁人心

　　晨雾未散时，晒谷坪的青石板上已凝了层薄露。

　　苏惜棠站在石磨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灵田空间里赤阳椒的灵气波动顺着玉坠渗进掌心——这是她惯常的安神法子。

　　身后传来铁链拖拽声，她侧头望去，张屠户家的小子正揪着探子后领，那人身子歪歪扭扭，面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青肿的脸。

　　都围近些。关凌飞粗着嗓子吼了声，手里的猎刀往地上一插。

　　他本就高壮，往石磨边一站，阴影便罩住了小半个晒谷坪。

　　村民们本还缩在篱笆外探头，这下全挤到了前排，有几个小娃被大人举在肩头，圆溜溜的眼睛直往探子脸上瞅。

　　摘了。苏惜棠朝张屠户家小子抬抬下巴。

　　粗布面巾地落在地上。

　　是张货郎！人群里炸开一声喊。

　　卖针头线脑的王婶踉跄两步，手里的竹篮掉地，上月我还在他那儿买了包盐，他说这月要给我带块花布......

　　可不就是！李二柱搓着沾了泥的手，前儿我家娃摔了，还是他给掏的药钱。

　　探子被众人盯着，喉结滚了滚，偏过脸去。

　　可那张左脸的刀疤骗不了人——正是每月初三准时来青竹村收山货的张货郎，往日总挂着笑，见人就递块麦芽糖的。

　　苏惜棠望着人群里交头接耳的村民，心底暗松口气。

　　她要的就是这——只有让大家看清变探子的真相，才能让品管制的分量更重。

　　小桃。她唤了声。

　　小桃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本厚账册，封皮被翻得卷了边。

　　她走到石磨前，翻开账册，纸页发出脆响：自三日前品管制施行，验选堂共退劣料七批。

　　头批是刘婶家的腌菜坛没擦净，第二批是赵叔的野山椒晒得不够干......她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名单，每回退料都贴了公示榜，诸位可去祠堂看，榜文上连退料原因都写得明明白白。

　　我家那坛霉蒜......铁柱突然从后排挤出来，怀里抱着两坛用布裹着的坛子，昨夜我翻仓，瞅见坛口有白毛毛，今儿天没亮就揣着来。他脖子涨得通红，把坛子往石磨上一放，福女说过，坏了规矩的东西，自个儿交出来不丢人。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掌声噼噼啪啪响起来。

　　苏惜棠望着铁柱发颤的手，想起三天前他还堵在酱菜坊门口骂验选堂多管闲事，此刻倒像变了个人。

　　她伸手拍了拍铁柱的肩，能摸到他粗布衣裳下紧绷的肌肉：你这坛蒜，算你自罚的功劳。

　　铁柱猛地抬头，眼眶都红了：我就是......不想给青竹丢人。

　　人群里有抽鼻子的声音。

　　苏惜棠转身看向探子，那人才刚从震惊里缓过神，嘴角又扯出冷笑：耍这些虚的有什么用？

　　州府的刀——

　　刀再快，也砍不断人心。苏惜棠打断他，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纸，你偷的地契，是三天前就备好的仿本。她举起纸，阳光透过晨雾照在上面，能看见纸角的破绽——真契用的是云纹竹纸，这张却是普通草纸，真契藏在哪儿？她目光扫过小桃、关凌飞、孙婆婆、老鲁、石伢子，全村就这五个人知道。

　　探子的冷笑僵在脸上。

　　你以为我们怕查地契？苏惜棠往前走两步，鞋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靴底，青竹村能有酱菜坊、果树林，能让老的有饭吃，小的有书读，靠的是赵叔每天天不亮去采野山椒，是刘婶蹲在坛边守三天三夜腌蒜，是铁柱这样的汉子肯把自家的坛坛罐罐都交出来——她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玉佩，是百人同心。

　　一声，小桃突然举起块青铜牌。

　　那是苏惜棠特意找铜匠打的，牌面刻着二字，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自今日起，验选堂增派夜巡队！她转身指向身后，十名妇人不知何时已列队站好，排头的王大嫂举着根木标尺，李婶攥着筛网，连最年轻的春妮都捧着试味勺，原料进出必刻木记号，三天公示没异议，才准进坊！

　　这回的掌声更响了。

　　刘氏挤到前排，她本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此刻却抹着眼睛：我腌了四十年蒜，头回觉得......自个儿像个匠人。

　　苏惜棠望着她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刚穿来那会儿，刘氏还堵在她家门口骂克夫的丧门星。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灵田空间里的赤阳椒又抽高了寸许，叶片上的灵气纹路亮得像是要滴下来。

　　把人带下去。关凌飞踢了踢探子的脚腕。

　　两个壮实媳妇上来架人，探子被拖走时还在挣扎，可喊出的三日后大军早被掌声盖过。

　　日头爬上东山时，人群渐渐散了。

　　苏惜棠站在石磨旁，看着小桃带着夜巡队开始巡查，关凌飞则蹲在墙角和墨影狼低语。

　　她正想回屋喝口茶，眼角忽然瞥见个身影——周小娥抱着个竹笼，正往验选堂门口挪。

　　那竹笼盖着蓝布，能闻到隐约的麦香。

　　她刚要开口，周小娥却猛地抬头，四目相对间，那姑娘耳尖一红，把竹笼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跑，蓝布角被风掀起，露出笼里白生生的酱包。

　　苏惜棠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酱菜坊的酱香裹着麦香飘过来，比往日更浓了。

　　晨雾散尽时，周小娥又折了回来。

　　她躲在酱菜坊后巷的枣树下，手指绞着蓝布边角，指甲盖被勒得发白。

　　竹笼里的酱包还热乎着，麦香混着赤阳椒的辛香从笼缝钻出来，熏得她鼻尖发酸。

　　昨夜她在灶前守了半宿，添柴时火星子溅到手背，烫出三个小泡——这是她头回用灵田空间的赤阳椒试馅，苏惜棠说过，要让酱包“香得人挪不动腿”。

　　“小娥？”

　　周小娥猛地抬头，正撞进小桃的视线里。

　　品管头领抱着账册站在验选堂门口，发辫用根红绳扎得利落，嘴角还沾着粒芝麻——许是刚尝过新腌的糖蒜。

　　“我、我送酱包。”周小娥把竹笼往前递了递，蓝布簌簌发抖，“昨儿听福女说夜巡队要备干粮，我……我蒸了三笼。”

　　小桃没接，反而伸手掀开笼盖。

　　白生生的酱包挤成一团，外皮蓬松得能看见褶皱里的油光，掰开一个，深褐色的馅料裹着细碎的山椒末淌出来，香气“轰”地窜上鼻尖。

　　她咬了一口，腮帮鼓得像只松鼠，嚼了三下突然停住——山椒的辛辣裹着腌肉的咸香在舌尖炸开，比坊里师傅做的更有层次。

　　“馅料均匀，火候到位。”小桃把剩下的半块酱包塞进嘴里，从腰间摸出块铜制工牌。

　　周小娥的工牌边缘磨得发亮，正面刻着“周”字，背面还留着当初她娘周翠花闹事时抓出的划痕。

　　小桃掏出刻刀，刀尖在牌面轻轻一挑——一道红漆填的痕迹蜿蜒而上，这是验选堂新立的规矩：连续三日交验合格，工牌刻红痕，满三道能升为“一等匠人”。

　　周小娥盯着那道红痕，突然捂住嘴。

　　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砸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她想起三个月前，她娘举着扫帚砸酱菜坊的门，骂她“给克夫精当狗腿子”；想起昨夜她偷偷把山椒苗埋在灶台下，灵田空间的灵气渗进土时，苗子“唰”地抽了半寸；想起刚才跑过晒谷坪时，铁柱媳妇冲她喊“小娥的酱包准能成”——那声音里没有嫌恶，只有热乎的期待。

　　“谢、谢谢桃姐。”她抽着鼻子去接工牌，指尖触到红漆的瞬间，突然听见树后传来拐杖敲击青石板的脆响。

　　周翠花躲在老槐后面，手里的枣木拐杖攥得发白。

　　她望着女儿泛红的眼尾，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三日前她还蹲在村口咒苏惜棠“遭雷劈”，可昨儿夜里，她那病了三年的小孙子喝了灵田空间种的野参汤，竟能自己爬下床抓糖吃。

　　此刻酱包的香气飘过来，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上前——她打听过，验选堂的红痕要“干净人”才能得，她这样闹过事的，不配站到女儿跟前。

　　“娘？”周小娥突然转头。

　　周翠花手一抖，拐杖“当啷”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却见女儿抱着竹笼跑过来，发梢沾着灶房的柴灰，眼睛亮得像星子：“这笼给您留的，热乎着呢。”

　　周翠花接过竹笼，指尖碰到女儿手背的水泡。

　　她喉咙发紧，想说“从前是娘糊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远处传来小桃喊“周小娥，来记工分”的声音，她望着女儿跑远的背影，低头掀开笼盖——酱包的热气扑在脸上，烫得她眼眶发酸。

　　日头偏西时，飞鸢的尖啸划破了村头的寂静。

　　关凌飞正在院门口磨箭簇，听见动静抬头，正见那只银灰色的猎鹰从云端俯冲而下，爪中抓着截焦黑的布条。

　　他伸手接住，指腹蹭过布面的焦痕，瞳孔突然一缩——布角的麻线绞法他太熟悉了，当年在州府城当杂役时，见过府兵的官靴内衬就是这纹路。

　　“惜棠！”他大步冲进堂屋。

　　苏惜棠正在核对酱菜坊的月账，笔杆“啪”地断在手里。

　　她接过布条，凑近闻了闻，焦糊里混着股淡淡的松油味——是火把烧过的痕迹。

　　“他们不止派了一个。”她低声道，指尖轻轻抚过布上的焦洞，“张货郎只是探路的，后面还有人。”

　　关凌飞攥紧了腰间的猎刀：“我带墨影狼去村西守着。”

　　“先别急。”苏惜棠按住他的手背，灵田空间里的赤阳椒突然泛起红光，叶片簌簌抖动。

　　她闭眼感受了片刻，睁眼时眼底多了丝锐光，“你带护林队去林道设伏，墨影狼走前山；小桃连夜赶制五十个酱包应急粮，分藏各家灶台暗格——这东西能顶三天饿。”

　　“明白。”关凌飞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你呢？”

　　“我去灵田看看。”苏惜棠摸了摸腰间玉佩，“赤阳椒的灵气波动不对，许是矿脉有动静。”

　　子时三刻，灵田温养区的赤阳椒突然“唰”地抽高半寸。

　　苏惜棠站在田埂上，月光透过空间的薄雾洒下来，照见椒茎上爬满细密的红丝。

　　那些红丝像有生命似的，正缓缓朝着矿脉方向延伸，根系扎进土里时，她分明听见地底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某种古老的器物被唤醒前的嗡鸣。

　　“你们在等我……”她指尖抚过椒叶，灵气顺着脉络渗进掌心，“可我还不能动。”

　　山风突然卷着寒气灌进空间，苏惜棠打了个寒颤。

　　她望向空间北墙——那里的雾气比往日更浓了，隐约能看见矿脉的轮廓。

　　而三十里外的山道上，十余骑黑甲正悄然集结，火把连成一条赤链，在夜色里蜿蜒如蛇，离青竹村越来越近。

　　鸡叫头遍时，苏惜棠站在院门口，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

　　她摸了摸袖中那截焦布，又看了看墙角正在啃骨头的墨影狼——狼耳突然竖起，朝着村外方向低嚎一声。

　　“该叫醒他们了。”她轻声道，转身往桃林走去。

　　晨露沾湿了裤脚，她踩过满地落英，听见身后传来关凌飞的脚步声，还有小桃提着灯笼跑过来的动静。

　　桃林深处的石桌旁，各队头领的身影正陆续聚拢，像暗夜里的星火，渐渐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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