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账册写满人心，裂纹藏在玉心

　　月光还未褪尽，村口晒谷场已被挤得满满当当。

　　苏惜棠站在临时搭起的竹台上，见张猎户家小子举着火把把木牌擦了又擦，王婶往她脚边塞了个棉垫，连最不爱凑热闹的李老根都柱着拐杖，膝头摊着本磨破边的旧本子——他那只缺了小拇指的手正攥着炭笔，指节因用力泛白。

　　都坐近些！关凌飞扛着块半人高的木牌挤进来，木牌上还沾着新刨的竹屑。

　　他把木牌竖在苏惜棠身侧，转头冲人群咧嘴：我媳妇讲的法子，比我猎了十年山还金贵！

　　哄笑声里，苏惜棠摸了摸胸前的玉佩。

　　昨夜那道细痕还在，此刻贴着皮肤像根冰针，但她还是扬起了笑：今儿讲的《七日喂养诀》，就三个字——看、调、守。她拿起炭笔在木牌上画了只圆滚滚的猪崽，晨雾驱寒，不是拿桶水泼地就行。

　　话音未落，人群里挤进来个穿靛青短打的青年。

　　水生举着根细竹管，竹管顶端扎着层薄纱：苏娘子，我改了喷壶！他捏了捏竹管下端的皮囊，细密的水雾立刻像晨雾般漫开，您说要细如牛毛，我拿纱网滤了三遍，现在喷十次才湿半片草叶。

　　张猎户拍着大腿喝彩，昨儿我家小牛犊打喷嚏，我还愁咋驱寒——有这管子，准保比我往火盆里洒水强！

　　苏惜棠接过竹管试了试，水雾沾在脸上凉丝丝的，像极了现代实验室的雾化器。

　　她心里一暖，刚要开口，就见小桃举着竹册挤到台前，脆生生道：还有这个！她翻开竹册，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牛耳、羊耳、猪耳，我跟张伯学了三天，编了个耳纹辨病口诀——耳尖红，痢疾凶；耳背凉，寒到肠。她指了指台下春桃怀里的小羊羔，就像这只，耳尖微微发红，得喂点炒米水！

　　春桃慌忙摸小羊耳朵，摸完又摸自己娃娃的耳朵，急得直喊：那我家小宝耳朵热乎，该不是也病了？

　　娃娃耳朵热是血脉旺！苏惜棠笑着摆手，人群又爆发出一阵笑。

　　她眼角瞥见李老根在本子上狂写，炭笔尖都断了，忙喊：李叔，您慢些记，回头我让小桃抄份清册给您。

　　不打紧！李老根把断了的炭笔往嘴里一咬，又摸出块碎炭接着写，我家那两间破屋，正好改个小暖棚——等明儿，我就让狗剩去后山砍竹！

　　日头爬到树顶时，晒谷场的喧闹忽然静了静。

　　苏惜棠抬头，就见老兽医张伯牵着头瘦得皮包骨的牛犊挤进来。

　　牛犊的毛结着块，前腿直打颤，却还犟着不肯挪步，脖颈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惜棠，帮我瞅瞅这牛。张伯把牛绳往手腕上绕了两圈，浑浊的眼睛却盯着苏惜棠的脸，前儿在山坳里捡的，许是被狼撵的。

　　苏惜棠蹲下身，刚要摸牛犊的腿，指尖突然像触了电般发麻。

　　那麻意顺着胳膊往上蹿，她猛地想起昨夜灵泉里那团暗红——牛犊的血脉里，竟有丝若有若无的灵泉气息！

　　脉相乱得很。她稳住神，装模作样地搭着牛犊的前腿，许是受了惊吓。

　　受惊的牛脉是浮的。张伯突然压低声音，枯树皮似的手搭在她腕上，你这脉，倒像被什么东西抽着走——面色青白，眼底血丝缠着眼珠，和我当年给老支书治痨病时，他用了太急的补药一个样。他指节重重叩了叩苏惜棠的手腕，古书有载，魂脉相连者，施恩愈多，折寿愈速。

　　你那灵泉......

　　张伯！苏惜棠猛地抽回手，笑声却比平时高了两分，您老又看杂书了？

　　我就是这两日写册子熬了夜！她站起身，眼前突然发黑，踉跄了半步。

　　惜棠！关凌飞从台边冲过来，胳膊稳稳托住她后腰。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苏惜棠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浸透了中衣，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我没事。她攥住关凌飞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关凌飞没说话，只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目光像把刀似的扫过张伯。

　　张伯叹了口气，牵着牛犊退到边上：那牛我先牵回去，等你歇够了再看。

　　日头偏西时，晒谷场的人渐渐散了。

　　苏惜棠坐在竹台边揉太阳穴，关凌飞蹲在她脚边，用小刀削着竹片：明儿我去镇上买些人参，你补补。

　　别乱花钱。苏惜棠摸他的手背，村民刚有点起色，用钱的地方多。

　　关凌飞没接话，削竹片的手却顿了顿。

　　苏惜棠知道他心里搁了事，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赵金花裹着件厚袄从暖棚方向跑来，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惜棠！

　　小桃说今夜我守棚？

　　您愿意？苏惜棠有些意外。

　　咋不愿意？赵金花搓着冻红的手，我从前......她喉结动了动，我从前做的糊涂事，够我悔一辈子。

　　守棚能学本事，还能帮着看崽，我乐意！

　　深夜的暖棚飘着稻草香。

　　赵金花坐在温养瓮旁，往陶壶里添热水。

　　瓮里的小猪崽正挤成一团，突然有只花斑小猪蹬直了腿，浑身抽搐着翻了白眼。

　　哎呦我的小祖宗！赵金花手忙脚乱抱起小猪，想起苏惜棠教的法子——轻揉腹部，顺时针打圈。

　　她颤巍巍的手刚按上小猪肚皮，就觉掌心黏糊糊的，掀开一看，竟是青绿色的稀便。痢疾！她想起小桃的口诀，耳尖红，痢疾凶，忙摸小猪耳朵——果然红得发亮。

　　她抄起早备在边上的温糖水，用竹片撬开小猪的嘴。

　　小猪刚开始还挣扎，喝了两口竟吧嗒起嘴来。

　　赵金花守着它揉了半宿，天快亮时，小猪终于哼唧着拱进了同伴堆里。

　　活了！赵金花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脸上全是泪。

　　她抬头，就见小桃抱着竹册站在棚口，手里端着碗冒热气的姜茶：娘......小桃顿了顿，金花婶，您一夜没合眼吧？

　　赵金花接过姜茶，烫得直吸气：我从前差点害你难产......

　　那时候您被迷了心窍。小桃把竹册翻到新一页，昨儿铁柱家的猪崽成活率涨了两成，我记上了——赵金花，首夜守棚，救回花斑猪崽一只。

　　赵金花盯着竹册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把姜茶碗往小桃手里一塞，转身冲进了晨雾里。

　　小桃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姜茶——底下沉着两颗蜜枣，是赵金花偷偷放的。

　　这夜苏惜棠又进了灵田空间。

　　她摸玉佩时，指尖明显顿了半息——从前一触即开的空间门，这次竟像被什么卡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裂开条缝。

　　灵泉的流速慢得像老妇纺线，泉心的红珠几乎要沉到池底。

　　土壤的金光黯淡了，原本油绿的灵稻蔫头耷脑，连断疫草都卷着叶子。

　　苏惜棠咬了咬舌尖，终究没敢像从前那样滴血——上回滴的血，到现在都没完全融进泉里。

　　她摘了片断疫草叶，在灵泉里浸了浸，又兑了半葫芦清水。

　　等她攥着葫芦出来时，后背全是冷汗，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床沿直喘气。

　　又去了？关凌飞的声音从帐子外传来。

　　苏惜棠抬头，就见他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碗热粥，张伯的话，我在窗外听见了。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粗粝的手指替她理了理乱发，惜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喉结动了动，我就砸了那玉佩。

　　苏惜棠刚要笑，就被他堵住了嘴。

　　关凌飞的吻带着粥的甜香，还有股说不出的狠劲，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末了他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你教村民的本事，够他们活十辈子。

　　咱不图当菩萨，就图个平平安安。

　　三日后的验收比开讲那日还热闹。

　　五户人家的自建暖棚前围满了人，张猎户家的小牛犊已经能顶他的腿撒娇，王婶的羊羔毛亮得能照见人影，连李老根的小暖棚里都传出了猪崽的哼叫。

　　成活率九成二！小桃举着竹册喊，比咱头批暖棚还高！

　　苏惜棠把刻着育幼能手的木牌递给李老根时，老人的手直抖：惜棠，我活了六十岁，头回觉得自个能当。

　　人群欢呼时，小桃悄悄翻到账册最后一页。

　　在技术传承户 5的批注下，有行极小的字——玉佩有裂，慎用灵泉，笔迹苍劲，是张伯的。

　　她抬头望向主屋，苏惜棠正被关凌飞护在怀里，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株根须交缠的老树。

　　原来，不止我一人看出了不对。小桃轻声嘀咕，把账册往怀里拢了拢。

　　深夜，大黑蹲在院门口。

　　它望着主屋亮着的灯，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那三只在灵田空间里长大的种犬，正趴在它脚边打盹。

　　它们的毛色油亮得像缎子，连爪子都比普通犬大一圈。

　　大黑用脑袋蹭了蹭最壮实的那只，仿佛在说：明儿，该你们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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