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外村抢苗记，一纸定山盟

　　北山的夜比往常更沉，虫鸣都裹在湿冷的雾气里。

　　那抹蹲在桃树下的黑影刚把短锄往土里压了半寸，忽然听见灌木丛里传来石子滚落的脆响。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一道灰影从树冠上扑下来——是墨影！

　　狼爪擦着他的耳根划过，带起一缕碎发，腥热的狼息喷在他后颈，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短锄砸在桃根上。

　　有贼！巡夜的二柱举着火把从坡下冲上来，火光里，另外两个缩在树后的身影正抱着桃苗往怀里塞。

　　墨影左突右冲，把其中一个的裤管撕出条血口子，那贼崽子疼得打滚，怀里的桃苗地摔在地上，沾着灵土的根须还挂着水珠。

　　关凌飞提着猎刀赶到时，三个贼已经被村民按在泥里。

　　他蹲下身，借着火光扫过那截桃苗——根须上缠着的灵土泛着淡青色，是青竹村独有的灵气土。哪家的？他用刀尖挑起其中一人的下巴，声音像淬了冰。

　　赵...赵家沟的！被挑下巴的汉子抖得像筛糠，里正说...说青竹村的桃苗漫山遍野，挖几株不算偷...

　　关凌飞的刀背重重磕在他脑门上：漫山遍野？

　　你当灵桃是野菊花？

　　后半夜的梆子声敲得人心慌。

　　苏惜棠披着外衣站在院门口，看村民押着三个贼往祠堂走，墨影垂着尾巴跟在最后，皮毛上还沾着草屑。

　　她弯腰摸了摸狼耳，墨影立刻用脑袋蹭她手心，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它是守山人，最恨有人动山上的宝贝。

　　娘子，睡吧。关凌飞从后面拢住她的肩，我让老吴头守祠堂了，跑不了。

　　苏惜棠没动，望着北山方向的火光眯起眼：赵里正不会就这么算了。

　　果然，天刚亮，赵家沟的青布马车就停在青竹村头。

　　赵里正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靛青衫，手里提了串山核桃，笑出满脸褶子：关兄弟，苏娘子，昨日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说要给娃子们摘野果，谁成想摸错了山...

　　摸错山？关凌飞靠在门框上，猎刀在指尖转了个花，摸错山能摸到灵桃根？

　　能摸出三株春风一号

　　赵里正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往祠堂方向溜了溜——那三个被捆在柱子上的汉子正缩着脖子，见他来立刻喊：里正救我们！

　　苏惜棠端着茶盏从厅里出来，茶烟漫过她的眉眼：赵里正请进。她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的《灵桃培育授权书》，纸角微微卷起。

　　厅里飘着新焙的茶饼香。

　　赵里正刚坐下，就见苏惜棠把茶盏往他跟前一推：这是今年的福桃茶，喝着甜，可种起来难。她翻开授权书，指尖点在墨迹未干的三条红线上，苗可给，但有三约。

　　一、每村限十株，由李三爷亲自嫁接——他嫁接的苗结果早，旁人学不来。

　　二、果实七成归村集体，三成自售——赵里正，你当福桃是野果？

　　没青竹村的验印，钱掌柜的果行连筐都不让进。

　　三、须以荒山换种，不得毁粮田——青竹村能富，靠的是不跟老天爷抢饭吃。

　　赵里正的手指捏得发白：十株？

　　够谁吃？

　　我赵家沟百来户，十株苗塞牙缝都不够！

　　十株为种，三年可育百亩。苏惜棠端起自己的茶盏，但要是有人偷苗、毁约，我这儿断苗、断销、断合作——钱掌柜昨日刚签了十县代理，你说他敢收无授权的桃吗？

　　赵里正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盯着案上的授权书，突然瞥见苏惜棠腕间的翡翠玉佩——那是青竹村人说的，传言能生灵气。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再硬：我...得回村跟族人商量。

　　商量？

　　苏惜棠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抹淡笑——她早让人放了话，福桃认养单已经排到秋后，永安城的富户争着要青竹福桃的红印。

　　赵里正就算想硬，赵家沟的村民也不答应。

　　果然，第三日晌午，赵里正的马车又停在村口。

　　他额角挂着汗，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授权书：苏娘子，我签。

　　慢着。苏惜棠却没接，她转身对老吴头道，把昨日烧的旧约拿出来。

　　老吴头捧着个铜盆进来，盆里还剩半堆纸灰。

　　苏惜棠指了指：旧约烧了，新章要加一条——每村首年免授权费，但须派一人来青竹学艺，跟李三爷学嫁接。

　　赵里正愣了：学...学艺？

　　灵桃金贵，得有人会伺候。苏惜棠看向院外，李三爷正蹲在桃树下修枝，听见二字，手底下的剪子顿了顿，嘀咕声飘过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关凌飞没忍住笑，伸手揉了揉苏惜棠的发顶。

　　墨影趴在台阶上，尾巴扫得桃瓣乱飞——它知道，青竹村的福，要往更远的山坳里去了。

　　李三爷蹲在桃树下的身影被日头拉得老长，剪子尖戳着泥地，嘴里还在嘟囔：“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老祖宗传下来的理儿能错？”他枯树皮似的手背青筋凸起，那把用了三十年的嫁接刀在裤腿上蹭得发亮——这刀跟了他四十年，从他爹手里接过来时，刀刃上还凝着他爹临终前的血。

　　“李叔。”苏惜棠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晒谷场特有的麦香。

　　她蹲下身，指尖点了点他脚边的桃核，“您瞧这桃核，埋进土里能长树，可要是攥在手里捂一辈子，它也就是颗硬壳子。”

　　李三爷梗着脖子：“我这手艺是命根子，哪能随便给人？”

　　“那您跟我走。”苏惜棠没接话，伸手拽他胳膊。

　　老果农被扯得踉跄，剪子“当啷”掉在地上，却也没真挣开——这小媳妇的手劲儿怪大的，像春天抽条的青藤，软和里带着股子韧劲儿。

　　晒谷场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

　　铁柱家的新瓦房就在场边，青砖灰瓦在日头下泛着光，檐角的铜铃被风一吹，“叮铃”响得人心颤。

　　“上月铁柱他娘跟我说，”苏惜棠仰头望着那房子，“盖房的钱，有一半是卖灵桃苗的分红。”她又指了指东边，“吴二狗的酒坊招牌刚漆过，红底金字，写着‘青竹福桃酿’——您教他嫁接的那三株‘醉春红’，今年卖酒赚的比他爹十年打猎都多。”

　　李三爷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吴二狗那混小子，去年还蹲在村口啃野薯，手背上全是冻疮。

　　如今酒坊门口拴着两头大青牛，牛背油光水滑，分明是吃饱了豆饼的。

　　再看铁柱家的门楣，贴着新写的“五谷丰登”，墨迹还没全干，字是铁柱家小儿子写的——那孩子去年还光着脚满村跑，如今穿鞋了，白底黑面，鞋尖都没磨破。

　　“您的一双手，能点树成金。”苏惜棠放轻了声音，“可要是把这手艺捂在兜里，您能点多少棵树？要是教十个徒弟，一百个？这山坳里的穷石头，都能变成金疙瘩。”她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嫁接刀，“刀越磨越亮，手艺越传越香。您说，是守着一棵树结果子，还是让漫山遍野都开花？”

　　李三爷望着酒坊飘起的酒旗，突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

　　他爹背着他翻了三座山，去三十里外的老果农那儿求嫁接法子，半路上他发高热，他爹把唯一的半块炊饼塞给他，自己啃了一路树皮。

　　后来他学成回来，青竹村才有了第一棵能结果的山梨树。

　　“成。”他突然弯腰捡起剪子，在掌心蹭了蹭，“我收徒。但得先考校——手不稳的，心浮的，一概不收。”

　　苏惜棠笑了，眼尾弯成月牙：“李叔定的规矩，自然作数。”她朝场边招了招手，小桃抱着个青布本子跑过来，封皮上用红笔写着“学艺录”。

　　“每日学了什么，徒弟记，您也记。”她翻开本子，第一页已经写满了，“就像种树，得记准了哪日发芽，哪日抽枝，根扎深了，果子才甜。”

　　李三爷接过本子，指腹蹭过纸页——是好纸，摸起来滑溜溜的，比他记嫁接口诀的破布强多了。

　　他抬头时，正看见赵家沟的马车“吱呀”进了村，车辕上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笔墨。

　　“苏娘子！苏娘子！”钱掌柜的声音像敲铜锣，从村口一路荡过来。

　　他穿着月白杭绸衫，手里摇着个描金折扇，扇坠子是块翡翠，比苏惜棠腕上的小些，却也水头足得很。

　　“我刚从县城回来，听说外村都争着签授权书？”他凑过来，扇尖点了点李三爷怀里的本子，“这是要办讲习会？”

　　苏惜棠挑眉：“钱掌柜消息倒灵。”

　　“哪儿的话！”钱掌柜赔着笑，扇骨敲了敲掌心，“我是想着，这灵桃技术要是能办个正经讲习会，我出钱建讲堂！”他压低声音，“每会收五两银子——您说，那些想种灵桃的富户，是愿意花五两听门道，还是花五十两买苗碰运气？”

　　苏惜棠没接话，垂眼拨弄腕上的玉佩。

　　钱掌柜的汗立刻下来了，杭绸衫后背洇出个深色的月牙：“我知道苏娘子顾虑什么！讲堂就设在青竹村，学员食宿都由村里管——收入三成归村公账！您看？”

　　“成交。”苏惜棠突然抬头，笑得清亮，“但得立个字据：讲习会只讲嫁接、施肥、防虫，育苗的法子半个字不许提。”

　　钱掌柜的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成！成！我这就让账房写契约！”他转身要走，又回头搓了搓手，“那...今日能定场址不？村东头的老祠堂空着，收拾收拾正好——”

　　“老吴头！”苏惜棠提高声音，“带钱掌柜去看祠堂。”

　　老吴头从晒谷场边的茶棚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饼。

　　他拍了拍裤腿的灰，冲钱掌柜一咧嘴：“走，我跟你说，那祠堂后窗能看见北山桃林，学员听着课，闻着桃香，保准记得牢！”两人说说笑笑往村东去了，钱掌柜的杭绸衫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

　　月上柳梢时，苏惜棠站在空间里，鼻尖萦绕着清甜的灵气。

　　十亩桃苗在月光下泛着金纹，最前排三株尤其显眼——“早春雪”的花苞像沾了晨露，“夏蜜露”的叶子油绿发亮，“秋霜红”的枝桠已经抽出了嫩尖。

　　她小心地把三株移出来，用灵土裹好根须，转身正撞进关凌飞怀里。

　　“又在倒腾宝贝？”关凌飞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手却暖得很，搭在她腰上，“你把技术都送出去，就不怕别人抢了生意？”

　　苏惜棠把桃苗放进竹篮，抬头看他。

　　月光从空间的穹顶漏下来，落在他眉骨上，把那道打猎时留下的疤痕照得温柔。

　　“我送的是枝叶，不是根。”她指尖点了点自己腕上的玉佩，“根在这儿——灵土、灵气、错季的苗，谁也学不去。”她指了指远处的灯火，青竹村的夜灯连成一条河，“再说了，等他们都种上灵桃，买桃的人更多，卖桃的规矩，还不是咱们定？”

　　关凌飞低头亲了亲她发顶：“你啊，比我猎到的最精的狐狸还灵。”

　　“那是。”苏惜棠笑着推他，“快把这三株给李三爷送去，明早他要教第一批学徒认苗。”

　　两人刚走出空间，就听见村西头传来“咕嘟”一声响。

　　关凌飞侧耳听了听，笑：“吴二狗的酒坊又在试酿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今日我路过，见他往酒坛里塞了把褐色的粉末——说是从你那玉佩里拿的？”

　　苏惜棠眼神微闪，没接话。

　　夜风裹着若有若无的酒香飘过来，比寻常的桃酒多了股子清冽，像空间里那坛埋了十年的酒曲。

　　她望着酒坊方向的灯火，嘴角勾起抹淡笑——有些事，得慢慢来。

　　（远处酒坊的陶坛突然“咔”地轻响，吴二狗举着酒葫芦的手顿住，酒液顺着壶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深色的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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