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保持清醒

　　林远觉得自己可能解锁了什么奇怪的“都市生存”成就——如何在电话铃声、邮件提示音以及潜在的门缝窥视下，保持精神不崩溃，并高效地完成“拒绝三连”的日常任务。

　　第二天，他学乖了。迈进校门的那一刻，他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不是震动，是彻底的、死寂般的静音，然后把它塞进了背包最底层，仿佛那不是一个通讯工具，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至于办公室的座机？他进门前，就以“线路检修”为名，无比诚恳地请求后勤处的老师帮忙，把那根电话线给暂时……物理超度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显然低估了媒体朋友们和猎头精英们的敬业程度，以及现代科技的无孔不入。

　　当他打开工作电脑，登陆那个仿佛被轰炸过的邮箱时，未读邮件的数量已经朝着四位数一路狂奔。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扮演一个莫得感情的“拒绝机器人”。

　　“尊敬的张记者，感谢您的厚爱，但近期个人事务繁忙，暂不接受采访，抱歉。”——复制，粘贴，发送。

　　“王校长您好，非常感谢您的邀请，但目前我的工作重心仍在青云中学的教学上，兼职顾问暂不考虑，祝贵机构越办越好。”——复制，粘贴，发送。

　　“Ada女士，您的来信已收到，光华中学的诚意让我受宠若惊。此事关乎个人职业发展，我需要一些时间慎重考虑，稍后再与您联系。”——这一封，他斟酌了比较久，措辞相对委婉，没有把话说死，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急切。

　　他像一个流水线上的质检员，快速筛选、分类、然后盖上“婉拒”或“待定”的印章。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心里却是一片麻木的荒芜。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处理工作邮件，而是在进行一场精神上的自我阉割，把那些喧嚣的、诱人的、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一个个亲手掐灭。

　　至于那些锲而不舍、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他微信想要添加好友的，他一律选择了忽略。他的微信朋友圈，已经快变成大型“悬赏令”现场，各种拐弯抹角的打听和推荐，让他连点开那个绿色图标的勇气都没有。

　　“哟，林老师，今天电话怎么不响了？坏了？”老张端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枸杞保温杯，溜达过来，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里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林远头也不抬，手指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没坏，清静清静。”

　　“啧，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老张咂咂嘴，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能腌黄瓜了，“我们是想找点事儿没人找，你是事儿找你你嫌烦。这要是换成我，早就……唉，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把握机会啊。”

　　林远终于抬起头，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张老师，机会太多，也烫手。”

　　老张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晃悠着走了。

　　林远知道，办公室里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羡慕、敬佩、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像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交织。他能感觉到那些投射在他背后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也有“看他能风光到几时”的等待。

　　这种氛围，比直接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风暴过去，他必须做点什么，主动给这场愈演愈烈的“林远热”降降温。

　　午休时间，他鼓起勇气，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林远推门进去，校长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一份文件。看到他，校长脸上立刻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摘下眼镜。

　　“是林远啊，快坐快坐！”校长热情地招呼他，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这两天可是成了我们学校的大红人了，压力不小吧？”

　　林远苦笑一下，在校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地放在膝盖上。“校长，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清晰而诚恳：“校长，非常感谢学校和您给我的支持，还有……这次意外带来的关注。但是，我总觉得，这种关注有点……变味了。”

　　他斟酌着用词：“现在很多媒体和机构的焦点，似乎都集中在我个人身上，把我包装成一个什么‘奇迹教师’，各种夸大其词。还有不少商业性的讲座、合作邀请，甚至……挖角的。”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校长，眼神坦诚：“说实话，我很不适应。我觉得教育的核心是学生，是日复一日的陪伴和引导，而不是打造什么个人明星。我那些所谓的‘方法’，是在我们青云中学这块特殊的土壤里，针对七班那群特定的孩子，慢慢摸索出来的，有很大的偶然性。我担心这种过度的宣传和消费，不仅会让我自己迷失，也可能会给学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浮躁风气。”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所以，校长，我希望学校能帮我……挡一挡。一些明显是商业性质的、博眼球的活动，能不能帮我婉拒？我个人还是希望，能低调一点，把精力放回到教学本身和学生身上。我不想被过度消费。”

　　说完这番话，林远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校长会作何反应，是觉得他不识抬举，还是认为他过于理想化。

　　校长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半晌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校长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林远啊，你能主动来找我说这些，我很欣慰。”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却又带着长辈的温和：“说实话，这两天，看着外面的热闹，我心里也既有高兴，也有担心。高兴的是，我们青云中学，终于因为你，因为七班的孩子，扬眉吐气了一次。担心的是，我怕你年纪轻，被这些名利晃花了眼，迷失了方向。”

　　“你现在能保持这样的清醒，非常难得。”校长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教育的根，在课堂，在学生。那些喧嚣，终究是过眼云烟。我们教书育人，靠的不是聚光灯下的表演，而是日积月累的沉淀和真心。”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一下，语气坚定起来：“你放心，学校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那些不靠谱的商业活动、过度炒作的采访，我会让办公室那边出面帮你挡掉。你就安下心来，该备课备课，该带班带班。不过——”他话锋一转，“一些正规的、有利于教育理念交流的教研活动，该参加还是要参加，这也是一个学习和提升的机会嘛。”

　　“我明白，谢谢校长！”林远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点头。

　　校长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重重敲在林远心上：“林远，记住四个字——‘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这四个字还在林远耳边回荡。是啊，他的初心是什么？两年前，他被迫站在讲台上，满心不甘和茫然，唯一的念头不过是“别被学生赶下台”和“对得起这份工资”。而后来，在和李浩、陈小雨、吴明他们“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他的初心，不知不觉变成了“想看到他们变得更好”，想点亮他们眼中的光。

　　这初心，简单，纯粹，与年薪百万、独立工作室、全国推广……似乎格格不入。

　　回到办公室，他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壁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清秀熟悉的字迹：

　　“提神。无论你怎么选，都支持你。——陈雪”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一杯咖啡，一句简单的支持。在这微妙复杂的人际氛围中，这份来自同事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善意，显得格外珍贵。

　　林远端起那杯温热的咖啡，浓郁的香气钻入鼻腔，驱散了些许疲惫。他啜饮一口，苦涩中带着回甘。

　　他坐下来，重新打开邮箱。面对那些依旧在不断增加的未读邮件，他的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他继续着他的“拒绝”大业，但动作不再机械，眼神也更加坚定。

　　他知道，外界的喧嚣或许一时难以平息，诱惑也会持续存在。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间略显嘈杂破旧的办公室里，手握一杯暖咖啡，回想起校长那句“不忘初心”，回想起七班孩子们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灿烂的笑脸，他觉得自己脚下的路，依然是清晰的。

　　只是，那个来自光华中学的、带着百万年薪和巨大平台的诱惑，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的涟漪，还未完全平息。他知道，“需要考虑”不仅仅是一句托词，他是真的需要时间，去厘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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