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沸腾前沿

　　南太平洋，“科洛莫”群岛外围。

　　深蓝色的海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深邃，巨大的涌浪从无尽的远方生成，无声地推动着万吨级别的科考船“探索者号”，使其如同一片轻盈的树叶般起伏。天空是那种热带特有的、清澈而高远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将甲板晒得滚烫，但在背阴处，来自南极冰缘的寒流与热带暖湿气流交汇带来的、饱含盐分的海风，依旧带着一股粘稠的湿冷。

　　空气仿佛带电，一种无形的、源于大自然本身庞大力量的压迫感，远比沙漠的死寂或深海的黑暗更让人心悸。远方，那片被称为“科洛莫”的火山岛链，如同蛰伏在蔚蓝画布上一串墨绿色的、冒着不祥烟气的疤痕。

　　林峰——或者说，海洋生物研究员“陈林”——站在“探索者号”的船舷旁，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速干考察服，戴着遮阳帽和偏光镜，看起来与船上其他那些对即将到来的勘探充满期待或略带紧张的学者们并无二致。只有他那过于挺拔的站姿，帽檐下偶尔扫过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以及左肩那即便在宽松衣物下也隐约能感觉到的、异于常人的轮廓，透露出他内在的本质。

　　他的右臂伤势在持续的康复和药物控制下，已经不影响日常活动，但阴雨天或者过度劳累后依旧会传来隐痛。此刻，他感受着脚下甲板的起伏，目光穿透炫目的阳光和海面蒸腾的雾气，落在那片越来越近的、被缭绕水汽和淡淡火山灰笼罩的群岛。

　　“卡恩岛”，最大的那座活火山岛，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群岛中央。山体覆盖着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但在那绿色之下，是暗红色的、裸露的火山岩，山顶处，一股稀薄的、带着硫磺气味的白色烟柱，正持续不断地袅袅升起，融入低空的云层。根据“键盘”提供的情报，异常信号和能源反应，最集中的区域就在那座岛屿。

　　“很壮观，不是吗？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但也隐藏着毁灭的力量。”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林峰侧头，是这次科考队的领队，地质学家安德森博士，一个头发花白、皮肤被海风和阳光染成古铜色的美国人，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痴迷。

　　“确实。毁灭与新生，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林峰用流利的英语回应，语气平静，模仿着一个研究者应有的口吻。

　　“说得对，陈博士。”安德森博士赞赏地点点头，指着卡恩岛，“你看那烟柱，看似平静，但根据我们监测的数据，卡恩火山近半年的地壳活动异常活跃，内部压力持续升高。这很不寻常，不像是正常的地质周期。我们这次合作勘探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搞清楚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部压力升高？林峰心中一动，这会不会与“教授”利用地热能源有关？过度抽取或者某种实验，干扰甚至加剧了火山活动？

　　“希望我们的研究能有所发现。”林峰不动声色地说道。

　　“一定会的。”安德森博士信心满满，“不过，这片海域很邪门，电子设备经常失灵，指南针乱转，连卫星信号都时好时坏。据说附近的渔民都不太敢靠近，流传着一些……古老的禁忌。”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天然的磁暴干扰。这与“键盘”的情报吻合，也是“教授”选择此地的重要原因之一。

　　船只开始减速，在距离卡恩岛约五海里的安全距离下锚。再靠近，汹涌的暗流和复杂的水下地形对大型船只来说过于危险。接下来的精细勘探，将依靠小艇和潜水进行。

　　林峰回到分配给自己的狭小舱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迅速检查了“夜鸢”提供的装备。除了明面上的科研工具，隐藏的夹层里有一套轻便的潜水装备、一把潜水刀、一个高强度信号发射器、以及那部加密卫星通讯器。他尝试启动通讯器，屏幕上一片雪花，信号强度条在微弱地与无信号之间跳动，极不稳定。这里的电磁环境果然恶劣。

　　他需要尽快找到“夜鸢”小组可能建立的侦查前哨，或者，自己创造机会登岛。

　　接下来的两天，科考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林峰凭借扎实的海洋生物学知识（得益于基地紧急灌输和自身超强学习能力）并未露出破绽。他跟随小队乘坐橡皮艇，在群岛外围采集水样、沉积物和海洋生物标本，利用各种仪器测量水温、盐度、洋流数据。

　　他暗中格外关注卡恩岛方向。通过高倍望远镜，他可以观察到岛屿沿岸有一些看似天然、实则可能经过伪装的构造，尤其是在背对主航道、直面深邃海沟的一侧，那里的植被颜色与周围有细微差别，并且几乎看不到鸟类栖息，这很不正常。水下声纳探测也显示，卡恩岛附近的海底地形异常复杂，存在大量人工无法解释的、规则的回波信号，疑似水下设施或大量金属残留。

　　第三天，一个机会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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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森博士决定对卡恩岛附近一处热液喷口区进行深潜采样。那里水温高，酸性强，生物群落独特，是极有价值的研究对象，但也风险极大。

　　“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潜水员协助我，”安德森博士在晨会上说道，目光扫过众人，“那里的环境很苛刻。”

　　队伍里的专职潜水员面露难色，他更擅长常规水域作业。

　　林峰举起了手：“博士，我有丰富的极端环境潜水经验，可以协助您。”

　　安德森博士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平时话不多的中国学者，犹豫了一下，但看到林峰沉稳的眼神和毋庸置疑的态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陈博士，就你吧。务必小心，一切以安全为重。”

　　林峰心中冷笑，安全？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这个词就早已失去了意义。

　　一小时后，林峰和安德森博士穿着重型潜水服，背着混合气体潜水系统，从橡皮艇上翻身入水。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全身，与面罩外那片深邃的幽蓝形成鲜明对比。

　　下潜。

　　阳光迅速被吞噬，周围的世界变得昏暗而静谧，只有自己呼出的气泡声和调节器的嘶嘶声。深度不断增加，压力也随之而来。林峰的【猎犬-IV型改进版】辅助臂在水下运作良好，提供了额外的稳定性和微调能力。

　　安德森博士在前方引路，利用水下推进器向着目标区域前进。林峰紧随其后，目光却如同扫描仪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很快，他们抵达了热液喷口区。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仿佛进入了外星世界。高达数十米的“黑烟囱”和“白烟囱”从海底不断喷涌出富含矿物质的热液，温度高达数百摄氏度。周围聚集着大量不依赖阳光、以化能合成作用为基础的奇特生物——巨大的管状蠕虫、白色的盲虾、各种奇异的贝类，在探照灯的光柱下，构成一幅光怪陆离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安德森博士兴奋地开始采集样本，小心翼翼地避开高温喷流。

　　林峰则一边假装协助，一边将注意力投向更深处，投向卡恩岛陡峭的海底山壁方向。辅助臂的传感器全开，扫描着水下的电磁信号和异常结构。

　　突然，传感器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规律的脉冲信号！信号源方向，正是卡恩岛海底山壁的某个位置！信号特征……与他之前在“海妖”平台外围捕获到的“工蜂”单元的召唤信号有相似之处，但频率更高，更复杂！

　　有东西在下面活动！是巡逻的“工蜂”？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位置，试图获取更精确的坐标。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相对平静的海底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整个海床都在摇晃！热液喷口的活动瞬间加剧，喷涌出更多的黑烟和灼热液体！周围的海水温度骤然升高！

　　“不好！是海底地震！可能是火山活动的前兆！快撤！”安德森博士在通讯器里惊恐地大喊。

　　林峰也感觉到了危险，但他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警惕。这震动……不完全是自然现象！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剧烈的天然震动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类似大型机械运转的低频震动！来自卡恩岛方向！

　　是“教授”的设施在运作？还是……他们在进行某种测试，甚至……引发了这次异常活动？

　　没时间细想，强烈的海底乱流已经形成，裹挟着滚烫的海水和致命的化学物质，向他们席卷而来！

　　“抓紧推进器！上升！快！”安德森博士的声音带着绝望。

　　两人拼命操控推进器，对抗着强大的乱流，向着海面挣扎。视野一片浑浊，能见度急剧下降。

　　就在林峰全力上浮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侧下方的浑浊海水中，有几个模糊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流线型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滑过！

　　那绝不是已知的任何海洋生物！

　　它们的形态更加机械，动作更加迅捷而统一，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质感。是新型号的“工蜂”？还是……别的什么？

　　林峰心中一凛，【猎犬-IV型】辅助臂下意识地调整角度，戒备着可能来自下方的攻击。

　　然而，那些黑影似乎对他们这两个“意外闯入者”并不感兴趣，或者说，它们的任务优先级更高。它们迅速消失在卡恩岛方向的黑暗深渊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十几分钟后，林峰和安德森博士狼狈地冲出海面，被守候的橡皮艇迅速拉了上去。两人瘫在艇内，剧烈地喘息着，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从未见过如此剧烈和突然的海底活动……”安德森博士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林峰靠在艇边，看着远处依旧冒着袅袅烟柱的卡恩岛，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冰冷。刚才的遭遇，绝非偶然。那些幽蓝的黑影，低频的机械震动，异常的火山活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卡恩岛内部，或者其周边深海，隐藏着一个极其庞大、极其活跃，并且可能正在深刻影响甚至利用这片自然之力的秘密基地。

　　“教授”的“备用圣柜”，恐怕不仅仅是隐藏在这里，它可能……已经与这座活火山，产生了某种危险的共生或者对抗关系。

　　这片看似原始的群岛，其沸腾的海面之下，隐藏着远比自然之力更凶险的人造深渊。

　　猎犬的嗅觉，已经捕捉到了那来自熔岩与深海的、愈加浓烈的危险气息。真正的战斗，尚未开始，但前沿的试探，已足以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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