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精兵夜行

　　朔月之夜，无风，墨色的天幕上只有几颗疏星点缀，大地被彻底笼罩在黑暗中。

　　磐石大营东南三十里外，一处背风的密林里，人影绰绰，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响。

　　“烽火团”全体，连同程处默精选的三百悍卒，共计约六百人，已在此完成秘密集结。

　　没有篝火，没有喧哗，甚至连战马的响鼻都被主人用皮套轻轻笼住。

　　士兵们借着微弱的星光，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的装备。

　　与寻常唐军不同，他们身上背负的，是经过李默指点改良过的特殊装备。

　　复合弩的弩臂在黑暗中泛着冷硬的幽光，箭壶里插着的不仅是普通羽箭，还有数支绑缚着特制火药筒的“火箭”。

　　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个皮质小包，里面是分装好的“霹雳火”药包和引火之物。

　　脚上的靴子为了此次夜袭，特意用软布包裹了鞋底，行走间声响极微。

　　马匹的蹄铁也临时加垫了厚皮，马具经过调整，减少了金属碰撞的可能。

　　李默站在队伍前方， 身着一身轻便的黑衣，外罩简易皮甲，脸上用炭灰涂抹出几道掩护色，眼睛锐利有神。

　　他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但同样写满坚毅与亢奋的面孔。

　　这些人，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亲手挑选、严酷训练出来的第一批种子，是“烽火团”的脊梁，也是他未来宏图的基石。

　　今夜，将是他们第一次大规模、成建制地运用跨时代战术与装备，检验其威力的时刻。

　　赵小七如同幽灵般从前方黑暗中闪现，无声地来到李默身边，压低声音禀报：“校尉，前方五里无障碍。黑石谷外围发现零星突厥暗哨，已按预案由尖兵小组摸掉，未惊动谷内。吐蕃运粮队半个时辰前已进入谷内预设交易地点，约有三百人，护卫披甲率约五成。处木昆部的人尚未全部抵达，目前谷内约有四百骑，由一名千夫长统领，戒备看似森严，但哨位布置并未覆盖所有制高点，尤其对我们选定的东侧山脊渗透路线疏于防范。”

　　李默微微点头，赵小七的侦察与他的预判基本吻合。

　　处木昆部新败，人心不稳，即便交易在即，其指挥系统的效率和警惕性也必然大打折扣。

　　吐蕃人远来是客，地形不熟，更多依赖处木昆部的安排。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按甲号方案执行。”

　　李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传入身边几位队正的耳中，

　　“王朗，带你的一队、二队，配备全部复合弩和半数‘霹雳火’，沿东侧山脊秘密潜行，占领制高点，建立弓弩阵地。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准暴露。”

　　“明白！”

　　王朗沉稳领命，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早已迫不及待要用敌人来祭奠他改良过的弩箭。

　　“韩七，你的三队、四队，配备剩余‘霹雳火’和全部火箭，随我从中路渗透，隐蔽接敌至二百步内，等待攻击指令。”

　　“遵令！”

　　王朗应声领命，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火药包。

　　“处默。”

　　“俺在！”

　　程处默凑过来，他和他带来的三百悍卒主要负责强攻和堵截，此刻都有些按捺不住。

　　“你带预备队，埋伏在谷口外一里处的乱石滩。一旦谷内火起，听到三声短促鹰哨，立刻封死谷口，不许放走一人！尤其是可能存在的，非突厥、吐蕃装束的特殊人物，尽量生擒。”

　　“放心吧！一只兔子也别想从俺眼皮子底下溜走！”

　　程处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了敌人溃败的景象。

　　“行动！”

　　李默没有多余的动员，手臂向前一挥。

　　刹那间，原本静止的人群开始有序而迅捷地运动起来。

　　没有口号，没有火光，只有一道道融入夜色的黑影，按照预定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向着黑石谷方向漫延。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李默亲自带领韩七的中路渗透组，约两百人，利用地形起伏和稀疏的灌木丛作为掩护，呈分散队形，缓缓向谷内推进。

　　每个人都弓着身子，脚步轻提轻放，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得益于平日里严苛的潜伏与渗透训练，整个队伍的行进几乎做到了无声无息。

　　只有偶尔踩断枯枝的轻微“咔嚓”声，也会立刻被同伴用模仿虫鸣的暗号所掩盖。

　　山谷中，隐约传来突厥人粗野的喧哗声、马匹不安的喷鼻声，以及车辆木质部件摩擦的吱呀声。

　　几点篝火在谷底中央摇曳，勾勒出模糊的人影和堆积如山的物资轮廓。

　　双方似乎正在交涉，气氛谈不上融洽，但也尚未爆发冲突。

　　李默趴在一处土坡后，举起手中的“千里眼”。

　　他清晰地看到，谷底空地上，几十辆满载的吐蕃辎重车围成一个半圆。

　　数百名吐蕃士兵手持长矛和盾牌，警惕地守在车队旁。

　　他们的盔甲制式与唐军、突厥皆不相同，在火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处木昆部的骑兵则显得有些散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目光大多贪婪地盯着那些物资。

　　一名穿着华丽皮袍的突厥千夫长，正与一名披着锁子甲、头戴尖顶盔的吐蕃将领站在篝火旁，大声交谈着，旁边还有几名文吏模样的人在做着记录。

　　“再近五十步。”

　　李默放下千里眼，对身旁的韩七低语。

　　队伍继续向前蠕动。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耳边擂鼓。

　　一名年轻的“烽火团”士兵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顺着斜坡滚落，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附近一队突厥巡逻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几双眼睛警惕地望向黑暗。

　　渗透小组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地面，手指扣住了弩机或刀柄。

　　李默眼神冰冷，计算着距离和角度，一旦被发现，他将立刻下令强攻。

　　幸运的是，那队巡逻兵张望了片刻，并未发现完全融入黑暗的唐军，只当是山间小兽弄出的动静，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危机解除，众人暗自松了口气，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李默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终于，队伍抵达了预定位置。

　　一处距离谷底中心约一百五十步的缓坡，坡上生长着茂密的灌木和乱石，提供了绝佳的隐蔽。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谷底大部分区域，甚至能听到突厥千夫长与吐蕃将领讨价还价的声音。

　　李默再次举起千里眼，望向东侧山脊。

　　那里一片寂静，但他知道，石头和他的弩手们必定已经就位，冰冷的弩矢正透过枝叶的缝隙，瞄准了下方的猎物。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黑暗中没有任何异常，程处默的堵截部队应该也已到达指定位置。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撒下，将整个黑石谷笼罩其中。

　　李默从怀中掏出那枚特制的、用于发令的鹰骨哨，轻轻含在口中。

　　他的目光扫过谷底那些尚不知死神临近的突厥和吐蕃士兵，最终定格在那堆堆积如山的物资上。

　　有了这批军械粮草，安西唐军的实力将再上一个台阶。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

　　他在等待，等待处木昆部剩余人马全部进入谷内，等待交易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谷底的喧闹声似乎更大了一些，处木昆部后续的百余名骑兵终于抵达，使得谷内显得更加拥挤。

　　交易似乎达成了初步协议，双方开始指挥人手清点、搬运物资。

　　就是现在！

　　李默眼中寒光爆射，胸腔鼓动，用力吹响了鹰骨哨！

　　“咻——！”

　　一声尖锐、凄厉的啸音，骤然划破了黑石谷寂静的夜空！

　　这声音让谷底所有正在忙碌的突厥人和吐蕃人动作齐齐一僵，愕然抬头。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东侧山脊上，爆发出了一阵密集而恐怖的机括鸣响！

　　“崩崩崩崩——！”

　　数十架经过改良的复合弩同时击发。

　　下一刹那，一片黑压压的弩矢，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从高处倾泻而下！

　　这些弩矢的速度和力道，远超普通弓箭！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瞬间连成一片！

　　谷底瞬间大乱！

　　措手不及的突厥骑兵和吐蕃步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惨叫声、惊怒的吼叫声、战马的悲鸣声骤然爆发！

　　“敌袭！！”

　　“是唐军！是唐军的弩箭！”

　　“从哪里射来的？！”

　　混乱中，有人试图寻找掩体，有人慌乱地举起盾牌，但来自制高点的弩箭覆盖范围极广，且穿透力惊人，普通的皮盾甚至木质盾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轻易射穿！

　　第一轮弩箭齐射，就造成了惊人的杀伤！

　　“稳住！结阵！向山脊冲锋！”

　　那名突厥千夫长反应最快，拔出弯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组织反击。

　　李默看到山脊弩箭发威，敌军陷入混乱，知道时机已到。

　　他猛地站起身，拔出横刀，向前奋力一挥！

　　“烽火团！杀！”

　　“放火箭！投霹雳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中路渗透组士兵们，纷纷从隐蔽处跃出！

　　数十支尾部绑着特制火药筒的箭矢，被点燃引信，弓弦响处，带着一溜火光，划破黑暗，射向谷底的辎重车辆和人员密集处！

　　更有数十名臂力强劲的士卒，奋力将点燃引信的“霹雳火”药包，投向敌军的核心区域！

　　“轰！”

　　“轰隆！”

　　“嘭！”

　　火箭射中目标，火药筒猛烈爆炸，虽然威力远不如后世，但迸射的火光、破片和巨响，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的世界，无异于晴天霹雳！

　　被投掷出去的“霹雳火”药包，落地后发出更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强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士兵掀飞，碎裂的铁片、石子四处激射！

　　“妖法！唐军会妖法！”

　　“天雷！这是天雷啊！”

　　从未见识过火药威力的突厥人和吐蕃人，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战马受惊，四散狂奔，践踏着慌不择路的士兵。

　　原本勉强维持的阵型，在弩箭、火箭和“霹雳火”的三重打击下，彻底崩溃。

　　火光映照下，是无数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

　　李默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横刀前指。

　　“全军突击！一个不留！”

　　喊杀声震天动地，蓄势已久的“烽火团”士卒，如同猛虎下山，冲入混乱的敌群，开始无情的收割。

　　而此刻，在混乱战场的边缘，那名之前与突厥千夫长交谈的吐蕃将领，在几名亲卫的拼死保护下，侥幸未被第一波打击波及。

　　他惊恐万分地看着谷中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在火光中闪烁的、威力惊人的弩箭，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雷霆”之声，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死死盯着一个唐军士兵手中那造型奇特的弩，以及另一个士兵投掷出的、能发出巨响和火光的黑乎乎物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贪婪与惊惧。

　　“那……那是什么武器？！大唐……何时有了这等神兵利器？！”

　　他喃喃自语，随即对身边一名亲卫厉声喝道：

　　“快！不惜一切代价，突围出去！必须将今夜所见，尤其是唐军的新式武器，禀报赞普和论钦陵大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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