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隔岸观火

　　黑石谷一役的余波，并未随着李默率军凯旋而平息。

　　数日后，磐石营大寨。

　　李默站在校场高台上，看着下方正在热火朝天进行适应性训练的士卒。

　　他们中不少人已经换上了缴获的吐蕃铁甲，虽然制式与唐军不同，但防护力却更胜一筹。

　　缴获的战马也被编入队列，由熟悉马性的老卒带着新兵加紧操练骑术。

　　整个军营都弥漫着一股蒸蒸日上、兵强马壮的气息。

　　程处默咧着嘴，看着麾下儿郎们精神抖擞的模样，凑到李默身边低声道：

　　“李兄弟，咱们现在可是鸟枪换炮了！就算突厥吐蕃联手再来，俺也敢跟他们碰一碰！”

　　李默目光沉静，望着西方天际，缓缓摇头：

　　“处默，沙场决胜，并非只看甲胄是否鲜明。真正的较量，往往在刀兵之外。”

　　他话音刚落，赵小七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台下，快步登上高台，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校尉！西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讲。”

　　李默转身，目光锐利。

　　“根据我们放出去的几个‘舌头’和往来商队带回来的消息，吐蕃那边炸锅了！”

　　赵小七语速飞快，

　　“那个逃回去的扎西坚赞，果然把黑石谷惨败的消息带回了吐蕃孙波如。他们损失了如此多的物资和精锐，上下震怒。”

　　“重点。”

　　李默言简意赅。

　　“是！吐蕃人一开始确实想找我们报仇，但他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我们故意留下的那些处木昆部百夫长的信物和印绶！而且，扎西坚赞回忆说，当晚唐军攻势虽猛，但似乎对谷内地形、乃至他们交易的具体时间都了如指掌！”

　　赵小七脸上露出一丝钦佩，继续道：

　　“现在吐蕃方面普遍认为，是处木昆部内部出了奸细，或者干脆就是处木昆部与唐军勾结，设下了这个圈套，故意引他们入彀，想要黑吃黑，吞掉他们的物资！毕竟，处木昆部新败，极度缺乏补给，有这个动机。”

　　程处默听得目瞪口呆，猛地一拍大腿：

　　“嘿！真让李兄弟你料中了！这帮吐蕃崽子，果然开始疑神疑鬼了！”

　　李默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处木昆部残部那边有何反应？”

　　“反应？”

　　赵小七嗤笑一声，

　　“处木昆部剩下的那几个头人，一开始还想找吐蕃人解释，说他们也是受害者，损失更惨重。可吐蕃人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信？尤其是处木昆部如今实力大损，在吐蕃人眼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是一块可以随意吞并的肥肉。”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三天前，一支约千人的吐蕃骑兵，以‘追索被骗物资、惩戒背信者’为名，突袭了处木昆部残部在阿尔金山南麓的一处主要牧场。处木昆部仓促应战，又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和几千头牛羊，狼狈逃往更西边的沙漠深处了。”

　　“打起来了！他们真的打起来了！”

　　程处默兴奋地搓着手，仿佛亲眼看到了狗咬狗的场面，

　　“哈哈，痛快！让他们打，打得越狠越好！”

　　李默微微颔首，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兵不血刃，便借吐蕃之手，进一步削弱了已是苟延残喘的处木昆部，同时也在吐蕃与西突厥其他部落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西突厥可汗本部对此有何态度？”

　　李默问到了关键。

　　赵小七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据探子报，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对处木昆部的遭遇保持了沉默，并未立即出兵干预。一方面，处木昆部并非他的直系，实力受损对他而言未必是坏事；另一方面，他可能也在忌惮吐蕃突然展现出的强硬姿态，以及……我们唐军。”

　　“忌惮我们？”

　　程处默挑眉。

　　“没错。”

　　赵小七看向李默，眼中带着崇敬，

　　“校尉，黑石谷一战，我们动用新式弩箭和‘霹雳火’的消息，终究是瞒不住的。尤其是那个扎西坚赞，他亲眼见识过‘霹雳火’的威力。这等闻所未闻的武器，足以让任何对手心生忌惮。现在西边都在传，说大唐安西军得了天神相助，能驱使雷霆烈火，战力无双。”

　　消息的传播和发酵，比李默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夸张。

　　他沉吟片刻，问道：

　　“吐蕃高层，尤其是那个论钦陵，有何动向？”

　　赵小七神色一凛：

　　“这正是卑职要禀报的第二件事。我们潜伏在吐蕃境内的暗线冒死传回消息，吐蕃国王赞誉和大将论钦陵，已经高度重视此次黑石谷之败。他们关注的焦点，并非处木昆部的那点残余势力，而是我们……尤其是校尉您，以及您麾下军队使用的新式战法和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据闻，论钦陵在得知消息后，沉默良久，只说了两句话。”

　　“哪两句？”

　　李默目光微凝。

　　“第一句是：‘唐军之中，何时出了如此人物？李默……此名我记下了。’”

　　校场高台上的风似乎停滞了一瞬。

　　程处默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被吐蕃军神般的人物论钦陵亲自点名记住，这绝非一件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

　　这意味着李默和他创建的“烽火团”，已经正式进入了周边最强敌对势力最高统帅的视野，未来的对手，将不再是处木昆部这种级别的敌人。

　　“第二句呢？”

　　李默的声音依旧平静。

　　赵小七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复述：

　　“第二句是：‘能发出雷霆之威的武器……不惜代价，弄清其根源。若不能为我所用，必设法毁之。’”

　　高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程处默骂了一句：

　　“妈的，这老小子盯上咱们的‘霹雳火’了！”

　　李默的指尖在冰冷的刀柄上轻轻摩挲。

　　论钦陵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任何有远见的军事家，都不会忽视一种能够改变战争形态的新式武器的出现。

　　“霹雳火”的亮相，必然会引来窥伺，不是渴望得到，就是因恐惧而欲毁灭。

　　“知道了。”

　　李默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

　　“继续严密监视吐蕃和西突厥的动向，特别是论钦陵所部的调动情况。另外，加大对那个‘神赐熔炉’情报的搜集力度。”

　　“遵命！”

　　赵小七抱拳领命，迅速退下。

　　程处默看向李默，有些担忧：

　　“李兄弟，被论钦陵这老狼盯上，以后怕是不得安生了。”

　　李默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无妨。他记下了我的名字，我也记住他。”

　　“隔岸观火，固然能暂得渔利。但真正的强者，终须直面风浪。”

　　“传令下去，全军加紧备战。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风起于青萍之末。

　　黑石谷的火焰已然熄灭，但它点燃的，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引信。

　　处木昆部与吐蕃的冲突，只是这场风暴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李默知道，他与论钦陵，与吐蕃这个正在崛起的高原帝国之间，迟早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碰撞。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短暂的和平间隙，让自己和“烽火团”，变得更加强大。

　　他转身，走下高台，重新投入到底气十足的操练声中。

　　身后的西方天际，云层似乎正在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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