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凡间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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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哥廷根那座古老的报告厅里,中森晴子夫人用粉笔敲响abc猜想证明的前奏、引发思想地震的几乎同一时刻,地球的另一端,日本京都,一场盛大、光鲜、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数学庆典——1990年国际数学家大会(Icm)——如期拉开了帷幕。

  京都国际会馆,主会场。灯火辉煌,座无虚席。巨大的吊灯将金色的光芒洒向铺设着红色地毯的舞台和数千张仰起的、充满期待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音响的电子音、各国语言的低语、香水味、以及一种大型国际会议特有的、彬彬有礼的热闹气息。摄像机林立,闪光灯不时亮起,记录着这场数学界的“奥林匹克盛会”。与会者们衣冠楚楚,脸上挂着社交性的微笑,相互寒暄致意。整个会场,洋溢着一派 节日般的、自豪的、对人类理性成就充满礼赞的 欢庆氛围。

  大会开幕式,议程庄重而规范。主办方代表、京都市长、日本文部科学大臣依次上台,用热情洋溢的日语(配以同声传译)表达对全球数学家的欢迎,盛赞数学作为人类文明基石的重要性。一切都在既定的、光鲜的轨道上运行着。

  终于,轮到国际数学联盟(ImU)主席,一位德高望重的德国裔微分几何大师,上台致开幕辞。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庄重而不失亲切的笑容。他的演讲,用词考究,逻辑清晰,充分展现了一位资深学术领袖的风范。

  他回顾了过去四年数学的发展,展望了未来的挑战,感谢了东道主的热情接待。然后,自然而然地,他将话题引向了本届大会最耀眼的明星——安德鲁·怀尔斯 证明费马大定理 的划时代成就。

  “女士们,先生们,亲爱的同事们!”主席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充满了感染力,“在我们齐聚于此,庆祝数学的进步与普适性之际,我们不得不提到过去四年中,最令人振奋、最体现了人类理性不屈不挠精神的伟大胜利!”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舞台中央。怀尔斯 本人坐在台下前排,微微低下头,脸上带着一丝谦逊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就是,”主席提高了音调,手臂有力地向空中一挥,“由我们杰出的同事,安德鲁·怀尔斯教授,所完成的,对费马大定理的最终证明!”

  “哗——!!!”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掌声持续了长达数分钟!记者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如同白昼!无数人起立鼓掌,向这位攻克了三百五十年难题的英雄致敬!这是数学界的骄傲,是人类的智慧 战胜时间与困难的光辉典范!会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集体的欢腾。

  主席等待掌声稍歇,继续用饱含深情的语调说道:“怀尔斯教授的工作,不仅仅是一个猜想的证明。它是对谷山-志村猜想的重大突破,是现代数论与算术几何强大力量的辉煌展示!它告诉我们,即使是最古老、最深邃的数学谜题,在坚韧不拔的探索和日益精深的工具面前,也终将俯首称臣!这是人类理性的伟大胜利!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数学,献给人类文明最宝贵的礼物之一!”

  更加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台下,许多数学家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他们为怀尔斯高兴,也为自己的学科感到自豪。费马大定理的征服,是足以写入所有数学史教科书的事件,是每一个在场者都能亲身见证并为之振奋的历史时刻。ImU精心策划的这场开幕式,成功地营造出了 数学共同体团结、进步、充满希望的“正典”叙事。

  然而,在这一片欢腾、自豪与节日气氛的正中心,却悄然弥漫着一种 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认知裂痕”。

  裂痕,首先出现在那些真正知情的、极少数顶尖的算术几何学家脸上。当主席盛赞“现代数论与算术几何强大力量的辉煌展示”时,几位刚刚从哥廷根赶到京都、或者通过秘密渠道得知了哥廷根开场报告内容的欧洲教授,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复杂无比的眼神。他们的掌声显得有些迟疑,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微妙的僵硬。他们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怀尔斯的工作固然伟大,是凡人智慧的极致,但就在几个小时前,在哥廷根,艾莎学派已经用一种近乎“降维打击”的方式,将怀尔斯赖以成功的理论基石(谷山-志村猜想之于半稳定椭圆曲线)所依赖的、更基本的abc猜想,轻描淡写地纳入了“几何化”的轨道,并且已然铺平了证明的道路!费马大定理,在学派眼中,很可能只是abc猜想的一个“推论练习”。这种“凡间”还在为攻下一座堡垒而狂欢、“神域”却已将整片战区纳入版图的巨大落差感,让这些知情人在欢庆中,品尝到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与荒谬。

  裂痕,也清晰地刻在怀尔斯本人的眉宇间。他接受着众人的欢呼,礼貌地微笑致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难以完全掩饰的、更深沉的思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证明过程的艰辛与其中的侥幸,也更敏锐地意识到 自己所使用的工具(如岩泽理论)的边界。当他听到主席说“日益精深的工具”时,他或许会想起志村哲也那些为他提供了关键思路的、精妙的“相对岩泽理论”论文。那些工具,并非他所首创,而是来自那个遥不可及的“神域”。他的胜利,是凡人英雄的史诗,但史诗中使用的“神器”,却烙印着“神域”的徽记。这种认知,让他此时的荣耀,增添了一分复杂的、谦卑的底色。

  裂痕,最为深刻地震撼着观众席上的一个人——赵小慧。她坐在人群中,机械地鼓着掌,脸色却有些苍白。她的心,早已飞越了重洋,飞到了哥廷根那座古老的报告厅。开幕式开始前,她刚刚通过一个紧急的国际长途电话,从她在普林斯顿的联络人那里,模糊而震撼地得知了中森晴子夫人报告的核心内容!此刻,听着ImU主席慷慨激昂地颂扬“人类理性的伟大胜利”,看着全场为费马大定理这一“旧时代”难题的最终解决而沸腾,赵小慧的内心,却充满了一种近乎撕裂的、荒诞的悲伤感。

  “伟大胜利……是的,这当然是伟大的胜利……”她在心中默念,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真诚欢欣的脸庞,“可是……可是你们知道吗?就在我们在这里庆祝‘攻克柏林’的时候,‘神域’的舰队,已经……已经抵达了比邻星!” 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称,这种时代感的巨大错位,让她感到一阵眩晕。ImU大会,仿佛一场在 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 举行的、热烈庆祝堑壕战取得局部胜利的盛大阅兵,所有人都沉浸在来之不易的和平喜悦中,却无人知晓,在遥远的实验室里, 原子弹的理论模型已经趋于完成。战争的形态,即将被彻底改写。

  凡间的节日,热闹,真实,充满温情。

  神域的黎明,寂静,冰冷,改天换地。

  ImU主席的开幕辞,在又一轮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大会进入了交流酒会环节。香槟塔闪耀,人们举杯相庆,欢声笑语,充满了对即将开始的各场学术报告的期待。这是一场属于“凡间”数学家的、圆满成功的开幕式。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此刻宣布:数学的范式,数学的前沿,数学的“战争与和平”,已经在另一个地方,由一个不同的群体,以另一种方式,被重新定义了。

  零点的未尽之路上,一边是鲜花、掌声、香槟与对历史性突破的真诚礼赞;另一边是粉笔灰、沉默的沉思、以及即将到来的、足以重构数学宇宙的惊雷。二者的对比,如此残酷,又如此真实。凡间的节日,依旧歌舞升平;而神域的加冕礼,已悄然奏响了改变世界的序曲。

  (第五卷下篇 第二十三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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