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真理与午餐

　　上午十一时五十九分。

　　哥廷根主报告厅内，时间仿佛被高强度、高密度的智力激荡所扭曲、拉长。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中森晴子 夫人以她那特有的、冷静如手术刀般的风格，从容不迫地 引领着全场，完成了一场从具体椭圆曲线几何化abc猜想，到驾驭bSd猜想、塞尔伯格迹公式等分析核武器构建证明桥梁的、史诗般的智力航行。黑板上，复杂的示意图、关键的定义、精炼的推导步骤，层层叠叠，构成了一幅通往数学新大陆的、令人眼花缭乱却又逻辑严密至极的“航海图”。

　　台下的听众，无论是学派的核心骑士，还是外部的顶尖专家，抑或是赵小慧这样的观礼者，大脑都已被信息洪流冲刷得近乎过载。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中混合着极度的兴奋、深刻的震撼与一丝追赶思维速度带来的疲惫。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只有粉笔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因顿悟而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打破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那场“工具舞蹈”所带来的、颠覆性的数学图景中，拼命地试图消化、理解、记忆每一个环节。没有人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更没有人在意窗外的日头已近中天。

　　就在这时，中森晴子 夫人画完了最后一个示意性的箭头，完成了对“如何通过迹公式的几何变形实现控制”的核心思想阐述。她轻轻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动作优雅如常。然后，她转过身，面向台下那些仍处于精神亢奋与思维眩晕中的听众。

　　她没有总结陈词，没有展望未来，甚至没有询问是否有问题。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款式古典、走时精准的腕表，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的、略带歉意的微笑，用她那始终如一的、清晰而平静的嗓音，说出了那句将在未来数学史中被传为“神域”佳话、也让无数凡间数学家“道心破碎”的话：

　　“各位同仁，时间过得真快。”她微微颔首，语气轻松得如同刚结束一场普通的习题课，“我想，现在应该正好是中午十二点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一张张写满“信息过载”和“智力震撼”的脸庞，继续说道：“上午的会议就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吧。各位可以趁午餐时间，稍微……消化一下（digest）上午的内容。”

　　消化一下（digest）！

　　这个词，用在此情此景，产生了一种近乎荒诞又无比贴切的“双关”效果！

　　寂静！

　　死一般的、长达数秒钟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寂静！

　　台下所有人，仿佛集体被施了定身咒！他们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不可思议的指令！

　　消化一下？！

　　现在？！午餐时间？！

　　在刚刚听完了一个可能证明abc猜想、重构解析数论与算术几何联系、动用了塞尔伯格迹公式这种“神器”的、石破天惊的四个小时报告之后？！

　　在所有人的大脑cpU都已经因为处理超高强度信息而快要烧毁、急需暂停、整理、反刍、甚至抱头痛哭一场才能勉强接受现实的时候？！

　　她……她居然说……“午餐时间到了”，“消化一下”？！

　　这感觉就像：你刚刚被一位绝世高手带着，以超光速穿越了浩瀚宇宙，目睹了星系诞生、黑洞碰撞、维度折叠的奇景，灵魂还飘在无尽的时空乱流中瑟瑟发抖时，那位高手却轻描淡写地拍拍你的肩膀说：“嗯，景色还行。走吧，该吃午饭了，食堂今天好像有红烧肉。”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内心世界排山倒海般的崩溃与呐喊！

　　“我的上帝啊……” 一位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的资深数论教授，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手中的笔记本“啪”地滑落在地，他都毫无知觉。“abc猜想……可能被证明了……这……这都不配耽误一顿午饭吗？！” 他感觉自己的数学价值观受到了粉碎性的冲击！

　　“消化？！我现在只想吐！” 另一位年轻的、以天才着称的博士后，痛苦地抱住了头，手指插进头发里。“我连她第一步的几何化为什么要那样取曲线都还没完全想明白！塞尔伯格迹公式是怎么变形应用到这里的？！我……我需要时间！我需要安静！吃饭？！我现在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他感觉自己的胃因为极度的智力紧张和焦虑而缩成一团。

　　整个会场，仿佛炸开了锅，却又诡异地保持着表面的安静。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喧哗 在每个人脑海中奔腾咆哮！学派这种举重若轻、视攻克世纪难题如日常功课的“从容”，这种对真理探索与日常生活一视同仁的“平常心”，比任何刻意的傲慢都更令人感到绝望的距离感！

　　然而，与台下“凡间”数学家的集体崩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排就坐的艾莎学派核心成员们 的反应。

　　只见格罗腾迪克 陛下缓缓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赞许的表情，仿佛在说：“嗯，时间把握得正好。” 然后他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皮埃尔·德利涅 陛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笔记，对身旁的志村哲也骑士低声说了一句：“确实有点饿了。听说今天的汤不错。” 志村哲也 骑士微笑着点头回应：“是啊，连续的思考需要能量补充。下午还有更重要的讨论。”

　　中森晴子 夫人本人，已然开始优雅地收拾讲台上的稿件，神情自若，仿佛刚才那场颠覆性的报告只是早餐后的一场例行散步。

　　对他们而言，探索真理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自然包括按时吃饭。数学的突破，无论多么重大，都不应成为打乱生命自然节律的理由。这并非不尊重数学，恰恰相反，这是对理性事业最深沉的敬意——将其视为一种持续的、健康的、与人的存在融为一体的事业，而非偶尔的、耗尽一切的狂热爆发。这种深入骨髓的“常态感”，正是“神域”居民与“凡间”访客最本质的区别之一。

　　会场内，很快出现了泾渭分明的景象：

　　学派的核心成员们，三三两两，神情轻松地 起身离席，一边低声交谈着上午报告的某个技术细节，一边从容不迫地向会场外走去。他们目的地明确——学派早已包下的、附近一家提供精致餐食的酒店餐厅。会议计划持续半个月，日程宽松，张弛有度，完全是一副“真理与生活并重”的从容气度。

　　而大多数的“外来”数学家们，则几乎无人移动！他们像被钉在了座位上！有的人疯狂地翻看着自己的笔记，试图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有的人冲到黑板前，拼命地抄写着中森晴子夫人留下的图示和公式，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更多的人则是呆坐在原地，眼神发直，大脑还在高速运转，试图“消化”那庞大到恐怖的信息量。吃饭？ 此刻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的、不可能的、甚至是对刚才那场智力风暴的“亵渎”！

　　赵小慧 坐在后排，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作为学派的“准骑士”和数学史家，她相对超脱一些。她不需要完全理解每一个技术细节（尽管她努力在理解），她的首要任务是观察、记录、理解这历史性的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中森夫人的报告只是一个“路线图”和“哲学阐述”，后面还有海量的、严格的证明细节需要填充。但即便如此，这四个小时的内容，也足够她消化很久很久了。

　　她看到学派成员们从容离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那种至高境界的向往，也有一丝作为“凡人”的无奈。她知道自己也该去吃饭，但胃里确实因为激动和思考而毫无饥饿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飞快地记录下自己的观察、会场的气氛、以及听到报告时最直观的震撼感受。这些第一手的史料，远比一顿午饭重要。

　　她知道，对于台上的“神灵”们来说，abc猜想或许真的“不配”耽误一顿午饭。因为他们的视野在更高的地方，他们的征程是星辰大海。但对于台下乃至全世界的数学家来说，这场报告本身，就是需要耗费巨大心力去“消化”的、无比珍贵的“精神食粮”。

　　最终，赵小慧合上笔记本，也站起身。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黑板，而是默默地、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了报告厅。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独处，需要时间让这场数学的“神迹”在她心中慢慢沉淀。

　　阳光刺眼。哥廷根古老的街道上，一派宁静祥和。一边是 学派成员们谈笑风生地走向餐厅，讨论着下午的议程；另一边是 无数数学家留在会场或附近咖啡馆，如痴如醉地啃着面包、对着笔记、面色凝重地争论着。

　　真理与午餐，在这个中午，以一种极其戏剧性的方式并存着。神域的从容 与 凡间的焦灼，共同构成了数学探索之路上一幅令人深思的图景。而abc猜想的命运，就在这午餐的间隙里，悄然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

　　（第五卷下篇 第二十五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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