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数学界的哗然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1894年的初夏,一股远比天气更燥热、更充满火药味的气息,在欧洲的数学界,尤其是在德国的几个顶尖学术中心,悄然弥漫开来。引发这场不大不小风暴的,是一篇发表在哥廷根大学一份不那么起眼、但以其包容性着称的数学期刊上的论文,标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论素数分布的几何本质》。作者署名:艾莎·黎曼。

  论文的篇幅并不长,与阿达马、瓦莱·普桑那些论证缜密、篇幅浩繁的宏论相比,它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正是这种“单薄”,与其内容所展现出的惊人野心和颠覆性视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刺痛了当时主流数学界,尤其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柏林学派那根崇尚严格、循序渐进的敏感神经。

  论文的副本,如同带着疫病的信件,迅速在柏林大学、哥廷根大学、乃至巴黎和维也纳的一些数学家的书桌上流传开来。起初,人们或许是带着一丝好奇,甚至是怜悯——想看看那位体弱多病、据说继承了黎曼某些奇异直觉的“才女”,在素数定理已被证明的既定事实下,还能有何高论。然而,当人们真正开始阅读这篇论文时,那种漫不经心迅速被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乃至恼怒的情绪所取代。

  保守派的抨击:柏林学派的愤怒

  反应最激烈、最不加掩饰的,来自柏林。以利奥波德·克罗内克(尽管他年事已高,但其思想影响深远)的精神继承者们为代表的柏林学派,崇尚算术化和极致的严格性,对任何“无限”、“几何直观”和“存在性证明”抱有根深蒂固的怀疑。艾莎的论文,几乎像是专门为触怒他们而写的。

  “一派胡言!彻头彻尾的形而上学!”一位柏林大学的资深教授在研讨会上,将期刊重重地拍在桌上,脸色因激动而泛红,“黎曼的这个女儿,她完全无视了阿达马和瓦莱·普桑那些坚实、优美、每一步都经得起最严格检验的分析工作!她在一个自己臆想出来的、定义模糊的‘空间’里自说自话!”

  “素数流形?渐近贝蒂数?”另一位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嘲讽,“这些词听起来很高深,但请你告诉我,这个‘流形’的局部坐标卡在哪里?它的微分结构如何定义?它的存在性公理是什么?她给出了哪怕一个e-δ语言下的严格构造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华丽的比喻和看似深刻的‘洞察’!”

  批判的焦点集中在论文的“非数学性”上。在柏林学派看来,数学的进步必须建立在无可挑剔的逻辑链条和明确定义的基础上。而艾莎的论文,通篇充满了“可以视为”、“相当于”、“暗示着”这类在他们看来极其不严谨的表述。她构建了一个宏大的几何叙事,将素数分布归结为一个虚构的“流形”的拓扑性质,但对这个流形本身最基本的数学定义却语焉不详。这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这根本不是数学,”最初的抨击者总结道,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形而上学几何学!是披着数学外衣的哲学幻想!她试图用一幅看似优美的几何画卷,来掩盖论证核心的空洞与跳跃。如果我们容忍这种风格,数学的严谨性将荡然无存!”

  这种批评并非全无道理。艾莎的论文,确实更侧重于提出一个全新的、统一的解释框架,一种世界观的转换。她急于展示那条通往深邃理解的捷径,以至于在“铺路”(即严格定义每一个基础概念)方面,显得过于急切和简略。在崇尚一步一个脚印、用严密分析攻克堡垒的柏林学派看来,这无疑是异端,是对数学神圣性的亵渎。

  克莱因:矛盾的综合体

  在哥廷根,反应则更为复杂,尤其是来自菲利克斯·克莱因的评判。克莱因与柏林学派的极端保守不同,他本人就是几何学大家,他的《埃尔兰根纲领》试图用群论统一几何,本身就充满了综合性与纲领性的雄心。因此,他对艾莎论文的态度,远非简单的否定,而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欣赏与质疑的交织。

  克莱因在自己的书房里,对着那篇论文沉思了良久。他召见了艾莎——这次会面安排在他在大学的办公室,一个堆满书籍、模型和图纸,充满了学术权威气息的地方。艾莎依旧苍白瘦弱,裹在深色的衣裙里,像一株在强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准备接受审判的坦然。

  “艾莎小姐,”克莱因开口了,他的语气比两年前研讨会上那次打断要平和许多,但锐利的目光依旧透过镜片,审视着眼前的年轻女子,“我仔细阅读了你的论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必须说,这篇论文展现出的想象力和几何洞察力,是惊人的,甚至可以说是……黎曼式的。”他提到了她父亲的名字,这是一种极高的、却也充满压力的评价。“你将素数定理这样一个深刻的分析结论,归结为一个拓扑不变量(贝蒂数)的渐近行为,这种统一的视角,这种试图穿透表象、直抵数学结构核心的野心,我非常……欣赏。”

  艾莎静静地听着,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她知道,“但是”即将到来。

  克莱因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击着论文的稿纸,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艾莎,严格性是数学的生命线。你的‘素数流形’p,它究竟是什么?它是一个拓扑流形?微分流形?还是复流形?它的维度是多少?是有限维还是无限维?如果是无限维,我们如何在数学上严格地处理它?你文中所说的‘渐近贝蒂数’,其精确定义又是什么?是某个逼近序列的极限吗?这个极限的存在性、唯一性如何保证?”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向论文中每一个定义模糊、依赖直观想象的环节。“你构建了一个宏伟的比喻,一个极具启发性的蓝图。”克莱因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比喻和蓝图,不等于数学证明。数学需要的是建造这座大厦的每一块砖石,是砖石之间严丝合缝的粘合剂。你指出了远处一座美丽的城堡,但我们需要的,是通往那座城堡的、切实可行的道路,以及建造城堡所需的、经过检验的材料和方法。”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也有一丝期望:“在目前的形态下,我无法在《数学年鉴》上接受它。它更像是一篇充满灵感的哲学论文,而非严格的数学着作。你需要为你的‘流形’和‘渐近贝蒂数’提供坚实的数学定义,需要将你的几何直觉,转化为无懈可击的逻辑论证。”

  克莱因的态度,代表了哥廷根一批相对开明、但同样注重严格性的学者的看法。他们看到了艾莎思想的价值,甚至为之振奋,但他们无法接受这种“跳跃式”的论述。他们要求她“落地”,要求她将天才的洞察,翻译成当时数学界通用的、严谨的语言。这种矛盾的态度,对艾莎而言,或许比柏林学派的直接否定更令人煎熬,因为它意味着肯定与否定并存,意味着一条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消耗本已不多的时间与精力去“翻译”和“严格化”的漫漫长路。

  年轻一代的窃窃私语

  在年轻的学生和讲师中间,反应则更加多样化。一些人被柏林学派的态度影响,认为艾莎的工作是“不严肃的”;但也有一部分人,尤其是一些对几何和拓扑有浓厚兴趣的年轻人,却被这篇论文深深吸引。他们在图书馆的角落、在咖啡馆的闲谈中,偷偷地、兴奋地讨论着。

  “你们不觉得吗?”一个年轻博士生压低声音说,“虽然定义不严格,但那个想法太美了!素数分布居然和流形的‘洞’有关!这比那些无穷无尽的估计和不等式有意思多了!”

  “可是克莱因教授说得对,”另一个较为谨慎的学生反驳,“没有严格定义,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我们没法沿着她的思路往下走。”

  “但也许……也许她指出的是一条全新的路呢?”第一个学生眼中闪着光,“一条不需要那么繁琐计算,直接看到问题本质的路?你们想想黎曼教授当年提出流形概念的时候,不也是备受质疑吗?”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地下的暗流,预示着未来可能的分野。艾莎的思想,尽管在当时的主流看来是“异类”,却已在一些最具冒险精神的年轻心灵中,播下了种子。

  艾莎离开克莱因的办公室时,哥廷根夏日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她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走廊的墙壁。外界的“哗然”——无论是柏林学派的猛烈抨击,还是克莱因严厉中带着期望的审视,亦或是年轻学子的好奇与争论——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达到她这里时,已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或沮丧。这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的证明,本就不是写给这个时代的。它是投给未来的一封信,是她在与时间赛跑中,为自己坚信的数学真理留下的一个路标。

  真正的战场,不在外界的喧嚣中,而在她寂静的阁楼里,在她与病魔抗争的身体内,在她试图将几何直觉锻造成逻辑铠甲的无尽工作中。数学界的哗然,只是这场孤独远征中,一段遥远的、嘈杂的背景音。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她那间堆满草稿的阁楼走去。那里的寂静和未完成的工作,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http://www.hlys.cc/50458/3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